她略看了剧本里的几个片段后就随手搁置了剧本。在当时,她对剧本中那个一闪而过的可怜小孩稍微同情了一下,但毕竟他只是书中的纸片人,她看的时候又没太带真情实感,转身的功夫便将那段剧情忘到了脑后。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却在当天的晚上入了她的梦。
那日她也疲乏,威亚戏拍到了凌晨,戚景瑶匆匆回到酒店后随意掬了一捧清水打在脸上,带着凉意的水拍在面上,沁骨的冷竟然让她睡意愈浓,朦朦胧胧间不自觉地就爬到了床上,顷刻间便死死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戚景瑶一个激灵猛地翻起身,下意识就要冲出门赶去拍戏,毛衣套了一半,她才猛然想起今日自己的通告是在傍晚。
原本紧绷的弦在此刻倏地放松了下来,戚景瑶长吁了一口气径直倒在了床上,后知后觉地回忆昨晚的梦境。
那梦境的滋味不算美妙。
梦里的她听见了极为混乱吵闹的声音,那嘈杂声中还隐隐伴随着孩童无助的哭诉求饶声。她下意识想要去寻找那声音,她在一片混沌中走啊走,眼前终于明朗了起来。
她看见了一间极为杂乱的屋院。
瞧那红墙壁瓦,倒是能在那一片狼藉破败中隐隐窥出这屋院往日的精致装潢。
那间院子里的树木被砍伐倒下,横贯在院落中央,惹得一地狼藉。透过那倒塌下的树干,她隐隐约约看见树干后面有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头发,而那哭诉求饶的声音正是从那处发出的。
小孩子颤抖的声音从树干后传来,戚景瑶凝神一听,这才从那一片杂乱声音中辨别出了“砰砰砰”的重物撞击声。
伴随着那声音,小孩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嘶着声音不断吸气。戚景瑶心念一动,再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个硬而冰冷的东西撞了回来。
戚景瑶抚着额头,双手试探性地摸去,这才发现原来有一大块玻璃将此处罩上,也不知是戚景瑶在这玻璃罩内,还是院内的人在玻璃罩内。
梦里的戚景瑶很是焦急,她咬牙跺脚实在无法破开这玻璃罩,最终试探性地朝旁边走去,这一走仍然无法穿透玻璃罩子,但却绕过了那原本遮挡着她视线的粗壮树干。
戚景瑶这才将院内的一切看了个仔细。
那个狞笑着的老太监似乎终于打了个尽兴,他杵着木棒站在一旁,挑着他那掉光了眉毛的眉骨,尖声道:“小殿下可得谢谢咱皇上,您看皇上多关怀您啊,生怕您再爬树弄伤了自己,特意想了这出办法。您瞧瞧,这样关怀人的兄长在哪找得到啊。”
而在那老太监的身前,软绵绵倚靠在树干旁的小孩依旧被茂密的枝丫挡着面庞,戚景瑶只能看见他瘫软在地上的两条血迹斑斑的双腿。
只瞧着那两条小腿便知小孩极为年幼,可饶是如此,老太监丝毫没有对这无助的小孩有怜悯之心,小孩那短短的两条小腿儿竟然血肉模糊成了这般触目惊心的模样。戚景瑶在剧本里看见这段情形时不过脑补一瞬,哪有此刻真真看见这场景来得富有冲击性。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看着那老太监突然佝偻了背脊笑得像条忠犬似的朝院中的一个角落走去。
伴随着那老太监的走动,戚景瑶才注意到这院中还有一个一直不曾言语的盛年男子冷眼站在一旁。
盛年男子长相倒是不赖,衣着华贵异常,他一挥手,便有人递上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老太监笑眯眯接过,转过身的功夫,脸上的笑便变了味道。
他一步一步逼近那早就疼得说不出话的小孩,戚景瑶看见树叶缝隙后,两个攥得发白的小拳头上沾满了泥污,小孩似乎在努力向后缩去,可他的腿依然只能软绵绵落在地上,拿不出丝毫的力气。
老太监倒也不急,他和那盛年男子似乎都很享受看那小孩挣扎不休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他慢慢的走近小孩,矮下.身去,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
老太监的声音很轻,且隔得实在太远,戚景瑶完全无法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丑陋面皮上的干瘪嘴唇轻轻开合着,不时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眼见那药就要灌进小孩的嘴里了,戚景瑶一个发狠,竟然一个趔趄破开了玻璃层,凌空而起,生生飞向那院子。
可就在她将要入院之时,那一直不苟言笑的盛年男子蓦地抬起头,两道阴鸷的目光如针锥般刺向戚景瑶。
戚景瑶悚然一惊,梦境戛然而止。
躺在酒店床上的戚景瑶替自己顺了好久的气,终于从那梦境中回过神来。也只得摇头暗笑,笑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将两个剧本联系到了一起,将这凌空起飞的仙侠剧情融进了这个被自己pass掉的剧本中。琢磨完剧情缓过神后,戚景瑶又去细细打理了一番,提前赶往片场。m.xiumb.com
却没想到,就是在这一次拍摄中,自己坠崖进入了这个剧本。
直到重新获得记忆,戚景瑶又忆起过自己的这个梦境,不免再替那年幼的宸王悲哀惋惜了一番,可惋惜归惋惜,她却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一二,更何况她恢复记忆时已经八岁了,按照推算,和她同岁的宸王也便就是在这一年死去的。
一切都尘埃落定。
只是梦里最后出现的那双阴鸷眸子仍旧时常浮现在戚景瑶的脑海中,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每次都激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
梦里的盛年男子和沈泽白的模样颇为相似,只是沈泽白对外看起来更温和些,戚景瑶也大概猜出来那盛年男子的身份,因此之前入宫见到皇帝沈润时,她的心底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凉。
戚景瑶的那一句“有缘梦里来相会”惹得戚阿影轻笑一声,戚阿影也不再多言多问,想必是觉得戚景瑶随口胡诌不必纠缠理会。
很快装着聘礼的大箱子就将戚景瑶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戚景瑶感觉到戚阿影似乎对眼下这些东西颇有兴趣,她便乐呵呵倚着一个楠木箱也想打开一探究竟。
可还没等戚景瑶将那箱子上的锁掰扯开来,府上又是一阵骚乱,骑着马匹的使臣高举圣旨入了侯府。
慕义候夫妇皆不在府上,戚景瑶迟疑了几息便向正堂方向走去,她的心底隐隐坠着几丝不安,还没等她走去,戚阿影便握了握戚景瑶的手腕,低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戚景瑶望向她,目光纠结,但终究嗯了一声应下。
这一次的圣旨写得倒是挺长,戚景瑶昏昏沉沉听那官吏念着,只觉的咬文嚼字聱牙诘曲,给人感觉不甚舒服。
待他念完,戚阿影欠身收下那圣旨,悦耳的冷清声音从面纱后传出:“臣女领旨谢恩。”
使臣又是一阵恭维贺喜,好不容易才被打发离去,戚景瑶见那圣旨被戚阿影随意放在桌案上,她便走到旁边将圣旨摊开。
圣旨上的字迹笔风凌厉,夸赞戚阿影“温脀恭淑”“柔明毓德”,又说沈泽白“俊秀笃学”“天资粹美”“道无缁磷”,戚景瑶挑着眉毛瞥过这些字眼,也不说什么,将目光落在了最后的“择于年后成婚”上。
戚景瑶不由摇头道:“这未免紧促了些。”
戚阿影似笑非笑:“那也比不过妹妹与宸王下月的大婚。”
戚景瑶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心里颇为不快,戚阿影这话在她听来,就是迫不及待想嫁给沈泽白。戚景瑶不明白,戚阿影好歹还是个女主,怎么就糊涂成这个模样,竟然上赶着去受辱。
半晌后戚景瑶终究忍不住张开了口,可却看着戚阿影卷起圣旨的背影发不出声音,终究讷讷闭上了嘴,不再发一言。
当天,戚景瑶只感觉心口闷闷的,不断告诫着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不再与戚阿影多言,一个人出了正堂。
春燕被她留在了她的小院中,此时就只有她一个人,她被庭前的冷风一吹,干脆就向正门走去,直接出了府。
街道上热闹得厉害,街巷的拐角处一堆摊贩挤挤攘攘摆着摊,得了闲适便七嘴八舌说起了最近的新鲜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我听扫街的王嬷说,今天看见两波宫里的人去了慕义候府呢!”
戚景瑶本想径直离去,听见这话却不由得暂时缓了脚步,她身形滞了滞,埋头看身旁的一筐新鲜桑葚。
旁边的商贩中有人嗤笑着接过话:“这还用你说?大街小巷都传播咯。”
“今上给戚家两位小姐都赐了婚!”
京城里许久没发生过什么新鲜事,就算芝麻大点的事也能被嚼弄个好几天,更何况是今上赐婚这类,最先挑起这话的那商贩连忙扯着搭话的人问东问西,誓要将这件事捣鼓个明白。
边上又一位摊贩接着话:“你说,之前我们都觉得戚家新接回来的二小姐煞气重,不吉利,可如今她也被赐了婚,好像还是二皇子的小叔叔?那这……”
他一句话没说完,立马就有嘲讽的笑声响起:“瞧你这就是没搞全,那二小姐嫁的是谁你知道吗?”
见对方讷讷说着不知,那人笑声愈发刺耳:“宸王!厉害吧!”
这话一出,周围缄默了半晌,有人倒吸气的声音传出,良久才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这……果然煞气重配煞气重,不吉利的都成对儿。”
戚景瑶矮身在那一筐桑葚旁,仿佛他们的谈论与自己无关,只听得有人啧啧赞道:“果然还是没看错人的,这戚家大小姐和二皇子才登对!”
戚景瑶紧抿着唇,铺在身后的发丝因为她上身的倾斜垂到了身前,将她的面容遮挡了一半。
突然,她隐隐嗅到这摊位间有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极为熟悉的浅淡香味。
“姐姐是想吃桑葚了吗?”
这声音比巷道里的风还要温柔,从她的耳畔略过,轻轻拂上她的心尖,将戚景瑶的心弦拨了拨。
戚景瑶回头回得很慢,后面那个颀长的素色身影一点一点展现在她的眼底,笑意在戚景瑶的嘴角慢慢漾开。
多日未见的京迟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看上去四肢皆在,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身前,想必没吃什么苦头,戚景瑶也压下了之前对他的担忧,只笑了笑,将头发捋到耳后:“是你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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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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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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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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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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