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感觉,这样的习惯,是从离开远川,离开陆语冬的那一年开始的。
曾经她有多么依赖那个女孩,如今就有多么不愿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世界,看见那个藏在心底深处,自私自利到极其卑劣的自己。
那样的她,没有人喜欢。
所以,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谁是靠得住的。
她这样想着,也一直为此努力,努力将自己一层又一层地伪装起来。
一个流连各种夜店的女人,在许多人眼里,都是肮脏的吧?
确实,部分比较乱的夜店里,无论是服务员、驻唱,还是前来买醉的客人,相互又或者单方面看对了眼,那么只需要一笔钱,或是一颗不知何时放入杯中的药,就能轻易共度一晚。
虽然只是部分,却也成为了许多人的固有印象。
更何况,她也没少出入类似的地方,感受那样的氛围。
人经常处在某种危险之中,就会培养出很多潜意识动作。
比如,从不喝别人递来的酒水,不吃别人免费赠送的食物,每当有陌生人靠近搭讪,都会下意识掩住自己的杯口。可内心不管多么警惕,表面依然带着随和的笑意。
她是个骗子,美丽是她的武器,而那些贪图美丽的人,则是她的猎物。
堕落又如何?被人看不起又能怎样?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泥沼里痛苦挣扎,向往干干净净,偏偏身不由己。
就像高中时那样,只要有钱,就有救下自己亲人的希望。
说起来,她能走到今时今日,确实和当年张皓那一笔钱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她从没有借过那笔并未救下父亲的钱,她的命运也许就能有所不同。
至少她不会因此与张皓纠缠不清,不会必须在那个年龄打工赚钱,不会受到陆语冬那么多的帮助,最后也就不会因为张皓的步步紧逼和陆语冬的下意识疏远,不得不离开远川,选择放弃自己最想就读的那所大学。
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就算有,就算真能重来一次,只要她不曾带着记忆,就依旧会选择收下那笔借款,去付那一场注定让她与她父亲诀别手术的手术费。
因为那是她的亲人,是她一家三口中的主心骨,是母亲与她最不愿失去的人。
就像是母亲病,促使她一步步走向如今这条堕落之路,不愿却又不曾后悔。
当初,为了救父亲,母亲提出卖了家里的房子,不过房子还没卖,父亲便去了。
那之后,她们相依为命,曾经的家,变成了收租的房子,每个季度收点补贴日用的钱。
母亲病后,张梓云曾想卖了房子给母亲好好治病,可母亲又哭又求,硬是拦住了她。
她以为母亲是舍不得曾经的回忆,所以才更努力地去赚钱,一边赚,一边挨着骂。直到母亲承受不住心里的压力,选择离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只是觉得自己没救了,必须给自己将要无依无靠的孩子留下点什么。
那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离不开泥沼了。
恨只恨这一切都像命中注定一般,从父亲出车祸的那一天起,她便一直在努力,却又一直在失败。
所以她浑浑噩噩独自生活很久,日子过得可谓是醉生梦死,偶尔有酒吧收留,做几天临时驻唱,骗骗傻子、喝喝酒,与人交流不交心。
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好。
反正现在的她没有学可以上,早已背离了小时候的梦想,能找到的正经工作大多又累又苦又没钱。既然都一脚踏进去了,还装什么清高呢?通过别人的好感获取利益,不就是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吗?
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从前是为了虚荣,如今却是为了生活。
真是可笑又可怜。
去年夏天,张梓云忽然很想回远川看看。
当心中执念随着感情一同淡去后,所有回忆开始的地方,就这样成为了心底最最向往的归处。
在一个季度的租房合约到期后,租客恰也提出了搬家的想法,她便这样回到了家里。
曾经屋中的所有摆设都已变了模样,当初陪她一同离开的母亲也没能再回来。
那一日,张梓云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家”,眼角不由得有些酸涩。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万幸的是,这座城市除了她,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故地仍在,故人依旧,无非是应了那间酒吧门口的挂牌因缘聚散。
那阵子,不是故人中那个叫七月的调酒师助理心情不太好,许是失恋了,什么都不想做。
她便莫名其妙回到了自己曾经工作了挺久的位置。
张梓云知道,这只是暂时顶替,她的归来并不会让暮沉山开除七月,就像错过的无法寻回一样,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琇書網
可是能够再一次站在那个吧台里,看着毫无人员变动的大家悠闲或忙碌,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到来与离去,耳边缭绕的是曾经无比熟悉的歌声,身旁也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言朝暮。
这样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几年前。
仿佛所有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改变。
尽管张梓云清楚,什么都变了。
等到七月从伤心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她这个忽然到来的“外人”,便该转身离去,从这一轻松无忧的氛围里,回到自己浑浑噩噩的生活中。
这一切都像被命运规划了一般。
唯一的意外,是她遇上了那个选秀出道的陈秧。
这些年来,想要泡她的人很多,有男也有女,陈秧本不例外,偏又十分特殊。
张梓云一直以为,自己在旁人眼里,无非是个用钱就能买到的女人,所以她习惯了与那样的人虚与委蛇。
陈秧却不同。
明明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像正经人家的姑娘,陈秧却总是傻傻的,用最笨拙却也最可爱的方式,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陈秧家里有钱,自己又在事业上升期,要真喜欢女人,多漂亮的都能找到,无非是花多少钱的事。
可那姑娘偏偏就是十分自然地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努力与她成为了朋友。
张梓云见过太多想要她的有钱人,倒是头一回见如此心思细腻,处处都在顾及她自尊心的。
那种小心翼翼,就像小说里从小都乖巧懂事的女孩,忽然情窦初开,青涩又笨拙。干净得无可挑剔。
从那时起,张梓云便总会做梦。
梦有很多个,有时她回到了学校,那个一直陪伴她的姑娘,变成了陈秧。有时她在酒吧里,陈秧当着许许多多人的面说要送她一首歌。
甚至有时候,她会于深夜在幼时时常行走的窄巷里,一边狂奔,一边哭喊,似想逃离,却又不知该逃亡何方。
沿途的路灯是坏的,路的尽头一片漆黑。
唯一的光亮,在来时的路上,一回头便能看见一个纤瘦的身影站在远方,静静望着她。
张梓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去承认。
她又一次不受控地向往起了自己遥不可及的一缕光。
这一次,她离那缕“光”离得更远了。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去伪装自我,想尽办法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四学生,事实也不会因这一层伪装改变分毫。
她就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家伙,是骗子,是一无是处的烂人。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她想,这一切的开始,无非就是她在与陈秧初相识的那日,送了陈秧一杯龙舌兰日出。
日升日落不过一朝一夕,等什么时候陈秧心里那一杯酒勾起的热度淡去,她们之间也就不会有后文了。
只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那一天到来时,她至少还能是陈秧的朋友,能远远望着,能在陈秧每一次演出后,为她送上一句并不突兀的称赞与喝彩。
就像当年,如果她不曾把一切点穿,或许还能和陆语冬一起上同一所大学。然后,等到自己看淡了,就把所有心思藏入心底,永远不再提起。
如此,她和陆语冬之间便永远不会出现隔阂。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所有的伪装都不曾被陈秧撞破。
这些年,她自轻自贱,几乎把什么都丢了,唯一留下的,只有那一份人人皆可践踏,却又偏要努力守住的自尊。
但这样的自尊,到底还是被人从心底深处剖了出来,带着不见光的过往,放于阳光之下曝晒。
那一刻,没有人侮辱她,她却仿佛回到了高三受人指指点点,百口莫辩的那段日子。
最后,她还是成为了陈秧眼里那种“用钱就可以买到的女人”。
那天夜里,无人的深巷中,她红着双眼,望着陈秧。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叫嚣。
看啊,陈秧有什么不一样?不也是打心底觉得花钱就能买到你的人吗?
你的真心,早就一文不值了。
其实她可以,可以把自己卖了。
至少自己心脏人不脏,第一次,多少能有个好价钱吧?
如果陈秧真能拿出什么包养协议来,她也没什么不能签的,至少是卖给一个女人,至少……是卖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从此以后,她将再也不用四处作践自己。
从此以后,她将不劳而获,直到陈秧玩腻她的那一天。
可她不想这样。
所以,她带着自己最后拥有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想,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大概这辈子都将与陈秧无缘了吧。
从那一天起,陈秧再没有主动联系过张梓云。
张梓云望着那个微信好友,多次想要删除,却又如何都舍不得。
好几次,她想发条消息看看,自己是否有被对方删除。
可试探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怕发出去后,对方真能收到。
尽管知道没有结果,她依旧抑制不住在网上关注那些与陈秧相关的消息。
陈秧又参加了什么节目,又为什么电影、电视剧、游戏或动漫录制了新的插曲。
还有陈秧在采访中提到过几次的,那张正在制作中的专辑。
陈秧的家在帝都,等毕业以后,怕是除了商业活动,便再不会来远川了吧?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联系一旦没了,就跟风筝断了线似的,飞向远方,便再也见不着了。
三月初的一个晚上,张梓云喝了很多酒,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登上了大半年没碰过的微博账号。
那是她大一时建的新号,粉丝寥寥无几,里面还放着几首不完整的词曲,多是大学后自学作曲编曲时,短短一分钟左右的灵感记录。
那时她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梦还在,满脑子都想着,光会唱想要出头很难,或许将来自己能成为一个唱作型歌手,让人刮目相看。
现在再回头去看,多少有些唏嘘。
微博里,有几条陌生人私信,点开一看,多是一张张卖粉卖黄v认证的小广告。
但有一条比较新的,却那么与众不同。
那条私信说她十分欣赏她主页的词曲小样,问她是否有为他们旗下歌手创作词曲的意向,末尾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表示期待详谈。
这是一周前发来的消息,发信人的实名认证,来自一家十分出名的唱片公司。
而这家公司旗下,现目前力捧的歌手,不是别人,正是陈秧。
张梓云不相信巧合。
这世上词曲作者那么多,知名不知名的一抓一大把,她一个粉丝不到四位数的人,凭什么被这样的大公司挑中?
那一瞬她犹豫了很久,终是鼓起勇气将私信截图,反手发到了陈秧的微信里。
消息没有被屏蔽。
张梓云:截图你的意思?
陈秧:闲着无聊,微博上搜你名字,没想到真搜到了。
陈秧:想不到,你还会这些。
陈秧:挺意外的,认识你那么久,才知道你也是学音乐的,而且作品很有灵性。
张梓云:……
陈秧的文字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仿佛她们不曾争吵,也没有冷战。
陈秧:我的专辑主打歌,想找你试试。
张梓云:怎么不私聊?
陈秧:我可没说非你不可啊。
陈秧:一切都走公司流程,词曲都有人审核,过不过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张梓云:……
陈秧: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陈秧:所以我只给机会,能不能抓住,要看你自己的。
陈秧:语冬说音乐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
陈秧:既然是梦想,就别轻易丢了。
这世上,哪有踏入黑暗,就再不能见光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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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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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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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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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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