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朝暮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曾是想要打破僵局的人,尽管永昼的出现打碎了他所有的决绝。
暮沉山一直都没有变,只要杀了谭闻清,永昼便会消失不见,他就会回来。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这样的好消息,却让最初的计划再难进行一步。
所以他只能赌一把,去相信曼珠对此必有安排,相信叶流景忽然回来不是一个偶然,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她找不到机会。
毕竟谭闻清不是叶流景能暗算得了的,从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所以他日复一日,努力博取着永昼的信任,就是为了制造这么一个机会。
永昼占据着暮沉山的身体,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着暮沉山的影子,可他终究不是暮沉山,除去那张同样聒噪的嘴以外,几乎没有哪里是相似的。
暮沉山不会轻易被人欺骗,但永昼会。
永昼就像个孩子,两千多年来一直透过暮沉山的双眼看着整个世界,心底滋生了无尽的嫉妒与恨意,这些感情逐渐扭曲着他,他却偏生从未长大分毫。
一个孩子的爱恨总是那么简单,一边恨着暮沉山不守诺言夺走他的一切,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得到暮沉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得不到便干脆毁去,以此种剥夺作最深报复。
若说他真的只是想要报复,他又偏偏过分渴望被人认可、被人善待,为此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威胁、逼迫,大有一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只要有人顺从他,他就会很开心,恨不得把什么都与之分享。
而他的世界,仿佛只有简单的是与否,很多事,只要言朝暮开口去说,他便愿意去信。Χiυmъ.cοΜ
所以,言朝暮等到了永昼主动提出为他解开锁灵咒的那一天。
他沉下心去为自己疗伤,与此同时也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招重创永昼的机会。
永昼毕竟不是暮沉山,对他不会毫不设防,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终在今日,破开了永昼的护体灵,以小刀刺进了永昼的胸膛。
这一刀,偏开要害半寸,却也将其重创。
回过神的永昼勃然大怒,拼上余力控制着两只搅拌勺,将言朝暮双肩刺穿,狠狠钉于墙体。下一秒,未等言朝暮反应过来,他已生出毒牙咬上脖颈动脉,只那么短短一瞬,便差点要了言朝暮的性命。
可他最终留了他一命。
言朝暮昏迷后,永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蛇毒收了回来,盘坐于一旁闭目疗伤。
那胸前伤口之深,带着蚀骨冰寒的水系妖力,稍稍偏上半寸都能致命,要是换作寻常人类或是修为偏低点的妖精,早已撑不下去。
好不容易驱除体内冻气,止住鲜血,永昼睁开双眼,咬牙瞪向一旁昏迷不醒的言朝暮,杀心伴着胸口处的剧痛起起伏伏,最终还是沉入了心底深处。
“你和暮沉山一样,都是骗子。”他沉默许久,终是自言自语道,“留你一条命,是谭闻清不想你死。”
仿佛,说服一个听不到的人,就等同于说服自己。
“结魂的事,我不会帮你了,再也不会……”
就像小孩子在与同学赌气一样,可他知道,那不是赌气。因为他太清楚了,那距离要害半寸的偏差,不是自己的幸运,完全只是因为言朝暮舍不得暮沉山,舍不得毁去这副身躯,让暮沉山再也回不来。
可是暮沉山不会回来了,他绝不会将主导权交还给那个封印了他两千多年的人。
那无边的黑暗,他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妖力弥漫了人类的城市,妖精们毫无遮掩地摧毁建筑,撕咬、吞食人类。
捉妖师们浑身染血,协同着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妖奴与妖族入侵者决一死战,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背后就是自己的家乡,谁也不退半步。
帮助居民疏散的警卫为了维护秩序,已是声嘶力竭。
无数声枪响,打在一只又一只庞然大物身上,好不容易破了护体灵力,却是伤而不死。
人们在拥挤的街巷上拼命奔逃,母亲与孩子被慌乱的人群冲散,试图寻找彼此的哭喊声,被耳边阵阵惊惧的尖叫掩盖。
世界如将要毁灭一般,入目满是鲜血与烈火。
就像从小到大,她看过的那些异兽灾难片一样,人类的世界,被一群大得可怕的怪物占领了。
视线所及的远方,一条三十多米长的红色巨蟒,盘踞在城市最高的商业大楼之上,像是审判世人的魔鬼,冷眼旁观着所有。
而天地间,忽然出现了阵阵黑雾,遮挡了此夜本就暗淡的月色,乌泱泱地似要将这人间吞噬。
红蟒的目光锁向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眼镜王蛇,目露一丝决绝。
它快速向其靠近,高楼却因那可怖的妖力拦腰断裂,大楼走电的亮光刺目了短短一瞬,便随之倾塌。
它们要生死一战,所经之处,便为废墟。
仿佛只需要短短半个晚上,它们便能摧毁这座城市的一切。
不远处,露天的大广场上,美丽的新生代人气女歌星正开着自己的演唱会。
世界毁灭仿佛与她无关,城市电路遭到摧毁,观众惊呼着逃离现场,她却仍拿着再无法将声音扩放的麦克风,将最后一首歌唱给自己,也唱于身侧女子倾听。
而后,她们手牵手,在即将沦陷的广场中心,不用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相拥而吻。
昏暗的医院之中,断了氧的重症病患一一死去。
人类捉妖师女孩用藤蔓竖起的小小屏障,像是一座延缓死亡的牢笼,她守着她昏迷已久的爱人,目光温柔而又绝望。
怎么会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不该变成这样……
她张了张嘴,所有伤痛都噎在喉头,仿佛要遏住她的呼吸。
最终,她喘着粗气从噩梦中醒来,泛红的双眼,略带几分湿润。
睁眼的瞬间,她跳下床铺,光着脚丫跑到窗边,拉开了暗紫色的窗帘,望着眼前平静的城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曼珠坐起身来,望着陆语冬的眼中满是担忧。
陆语冬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明显,根本不可能瞒过曼珠,于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点头道:“没事……我只是梦到……梦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曼珠弯眉开了一个玩笑:“蛇吗?”
她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陆语冬总是被梦里的蛇吓醒。
“我不知道怎么说。”陆语冬说,“梦里有你,有小叔叔,有七月她们,还有我的同学,我的老师……”
陆语冬说着,走到床边,摸起床头没有插卡,却连上了wifi的手机:“梦里的一切,就像……像末日一样。”
她没见过末日,可她想,如果有一天人与妖精真的开战了,那应该就是属于她的末日,是她宁死也不愿看见的一幕。
“不会有那一日的,我向你保证。”曼珠向陆语冬这边靠了一些。
陆语冬点了点头,刚按开屏保,竟是意外收到了来自叶流景的私聊。
“曼珠!这是小叶子的消息!”她连忙坐回床上,侧身将手机凑到了曼珠面前,同她头挨着头,一起看了起来。
人类与妖族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僵持,谁都期盼着能有一个契机打破这一切,可携着散魂咒印离去的叶流景却一直没有传回任何好消息,甚至足足消失了三个月。
此时此刻,她终于传回了消息。
叶流景说,时隔三个多月,她终于见到了言朝暮。他还活着,并且伺机重创了永昼,就是受了很重的伤。
永昼受伤后,她想过趁机暗杀谭闻清,可散魂禁咒竟早被谭闻清动过手脚,她失败了。
她本以为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机会,却不料谭闻清非但没有将她责怪,还给了她一个机会,给大家通风报信的机会。
准确说,也不是通风报信。
谭闻清愿与陆语冬公平一战,只要陆语冬敢应战,那么此战便将以生死论成败。
三日后,远川城外,南江岸边。
届时,谭闻清将孤身出城,若应战之人只有陆语冬一人,便堂堂正正一决胜负,若妖族敢耍阴谋,他自有脱身之术,只是往后再不会有公平一战的机会。
叶流景说,她不确定其中是否有诈,如今的她拿谭闻清没有半点法子,除去传回这个消息外,再无选择。
末了,她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本人,没有被人盗号。
陆语冬看完消息沉思了许久,连忙回复追问,却没有得到回复。
那一个整白天,陆语冬一直守着手机,可直到夏日的天色渐暗,也没有一个回应。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可由叶流景说出口,陆语冬便忍不住想去相信。
那个晚上,她对同样因为这个消息心神不宁了一整天的曼珠说:“我要去远川。”
曼珠沉默许久,摇头道:“那很危险。”
“这是一个机会。”或许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个能把伤亡降到最低的机会。
“谭闻清不是傻子,他有很多时间,能做更好的选择,根本没有理由在受伤时提出这样的对决,这明显对他不利!”
“我相信小叶子。”陆语冬道,“或许她说服了谭闻清。”
“就算是真的,你有把握胜他?”曼珠皱眉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语冬说着,笑了笑。
随着妖精闯入人类城市,破坏人类规矩,以此拥抱自由的那一刻起,她便做过太多噩梦。
那些梦境,每一个都不尽相同,却又每一个都令她无比惧怕。
她怕这一切会失控,比起妖族的绝对自由,她更希望一切都能拥有一个安稳的秩序,无论人还是妖,都能在相对自由公平的环境下,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一直以来,她都被大家保护得很好。
从前没力量时是这样,如今拥有了力量,却也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妖精不愿让她参与大多行动。
因为她体内留着人类的血,熟悉她的妖精,不忍让她亲手对抗人类,不熟悉她的妖精,对她没有绝对的信任。
她分明身处其中,却偏偏活得像个旁观者。
她说她想试试,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她唯一可以为大家做的事。
她想,她能背负得起,也确实该背起这份责任。
如果成功了,极夜将群龙无首,化作一盘散沙,到时定能减少许许多多的伤亡。
如果失败了……
“我不会让你死。”曼珠食指轻轻按住了陆语冬说丧气话的嘴,“如果有埋伏,我会第一时间带你离开,如果没有……公平一战可以,但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了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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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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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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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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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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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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