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酒吧风格偏古式,进门抬头就能看见一片错落有致的紫萝垂蔓,垂蔓间不规则地悬着球状的小吊灯,球灯悬于垂蔓中,似是仙藤中生出的果实,又透过灯下倒挂的油纸伞,投下各色的光。
酒吧内部,被分为好多个小区域,每个小区域都以屏风或是木栏相隔,每个小区域里,相邻的酒桌之间亦挂有竹帘,随时可以放下或是卷起。
四周墙壁上,挂着一些小件的古乐器、小挂件,以及烛台样式的壁灯。
酒吧的最内侧,有一个小歌台,台子不大,只有周围几个小区域的客人才能看见。
不过歌声是可以传遍整个酒吧的。
不是故人整个都笼罩在一层妖力结界之中,不过这结界并不是用来阻绝外界,它是用来障眼的。
酒吧的服务员多是修为不精的小妖,变幻不出一副完整的人形,这层结界能使寻常人类无法看到妖形,这样小妖们稍微露个小耳朵、小尾巴啥的,也就不会被人看见了。
渐渐地,这里成为了远川市的妖精们最爱来的地方,毕竟都是妖精,看着亲切。
当然,光顾这里的,不只有妖精,人类也有不少。
因为酒吧里聘请的驻唱,唱的多是抒情歌曲,驻唱休息时,放的也多是比较安静的纯音乐。
不是故人并非只有酒水服务,大多时候还能与有需求的客人谈谈心,上至老板下至服务员,除了调酒师,人人皆可陪酒聊天——当然,也仅限于聊天。
正因如此,喜欢来这里喝酒的客人,通常有三种人。
第一种是单纯冲着这儿的格调,想要带着朋友过来装逼的人。
第二种是最近情感或事业受挫,想要被人安慰,又无处可以倾诉,只能来这里寻点心灵慰藉的人。
第三种,则是回头客。
不是故人的氛围一向很好,酒吧风格在远川也算独树一帜,陪聊服务又挺走心,回头客自是不少。久而久之,客人也好,服务员也好,彼此之间熟得都能叫出对方的外号来。
十二月二十七号,是一个寻常的雪夜。
不是故人酒吧的正门被人轻轻推开,恰好能过一个人的门缝里,探进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个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小女孩,身穿文海中学的校服,肩背一个蓝灰色的小布书包,头发扎成一根马尾,小脸冻得通红,一双眼茫然又害怕地朝里面望着。
推开门后,陆语冬听见有人正在唱王菲的《红豆》,声音轻柔中带点沙哑,却又好似飘在云端。
酒吧内空调开得很足,冷风灌进来的那一刻,左侧吧台上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将目光投了过来,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短暂讶异后,他朝着边上一个路过的女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服务员回过神来,朝门口望了一眼,连忙走了过去。
陆语冬以为是来轰人的,一颗心止不住颤了一下,不料那服务员小姐姐只是把她从门外拉了进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俯身问道:“小妹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找人,还是迷路了?”
陆语冬眨了眨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不自觉往里望了望。
那服务员见她不答,还一副想要进去的模样,忙伸手将她拦下,继续道:“小妹妹,这里是酒吧,你年纪还小,不该随便来的。”
陆语冬听到自己好像被下了逐客令,连忙摇了摇头,红着眼睛小声说道:“我,我来找我姐姐……”
“你姐姐?”服务员问。
“嗯!”陆语冬点了点头。
服务员歪头想了想,正犹豫要不要带这小姑娘进去找人,便听到了老板的声音。
“浣溪,这是曼珠家的小孩。”暮沉山从里边绕了出来。
浣溪听了,不再拦着眼前的孩子,转身忙别的去了。
陆语冬见了,几步小跑到暮沉山边上,仰头望着他,小声叫道:“暮小叔叔!”
暮沉山好奇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曼珠姐姐是在这里上班吗?”陆语冬眨了眨酸涩的眼,小声说道,“我同学说,她在这里上班,他们说……”
暮沉山问:“他们说什么?”
陆语冬不禁咬住了下唇,思虑再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将白日里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说出来。
小孩眼里藏不住事,嘴上不直说,大人却多少也能猜到。
暮沉山说:“你们班上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懂啥,我可是个正经的生意人,你曼珠姐姐在里面唱歌呢。”
陆语冬双眸倏地一亮:“是曼珠姐姐在唱?”
曼珠唱歌时的声音,似乎和平时说话不太一样,她竟都没听出来。
“对啊,她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就来我这里帮帮忙。”暮沉山说着,把陆语冬牵到了吧台边,打开吧台侧门,将她轻轻推了进去,“这里是大人才能来的地方,我不好放你进去的,你就先在这坐会儿,晚点我让她提前休息,带你回家,成不?”
陆语冬连忙点了点头,扶着吧台桌、踮着脚尖,一下跳上了高脚凳,坐得分外乖巧。
“你可别乱跑啊。”暮沉山说着,对一旁的“白衬衫”叮嘱道,“朝暮,照顾下,我忙去了。”
暮沉山走后,“白衬衫”看了一眼边上坐着的小孩,好巧不巧,正对上了那双清澈的目光。
小孩肩上还背着书包,看起来很沉。
他沉思片刻,伸手帮忙取下,放在了一旁的空凳子上。
“谢谢大哥哥。”陆语冬小声说着,说完埋下了小脑袋。
酒吧客人进进出出,每一个都会对陆语冬投来好奇的目光。
甚至有人笑着走到吧台前,一边点酒,一边打趣着问道:“小言,这孩子哪里来的?不会是你家的吧?”
面对这样的问题,“白衬衫”一律摇头不解释,只沉默地给客人调酒。
好在客人们对此似乎都不怎么在意,问一次得不到答案,也就都不再继续问了。
陆语冬坐在吧台前,观察着每一个往来的人,发现这个酒吧里的服务员,大多戴着耳朵、尾巴、翅膀一类的装饰。
就比如之前那个叫浣溪的服务员姐姐,她戴着一对橘色猫耳,身后也有一根猫尾,毛茸茸的,还挺逼真。
除了小猫以外,还有戴着兔耳、羊角、蜻蜓翅膀……也不知是不是酒吧的服务规定。
小孩子,总是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陆语冬好几次想要摸一摸,最后都没好意思开口。
时钟转到十点四十,好半天没有客人进来了,里面的客人也没出来迹象。
陆语冬忽然感觉有些口渴,想要喝点东西,却又不敢和身旁沉默寡言的“白衬衫”说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晃了晃小腿,伸手将吧台上立着的一块牌子翻转过来,本以为上面是价格单,结果却是几行字。
“请说出……你想要的酒,或者此刻的心情……需要谈心,可以找其他服务员……不要试图与这位调酒的小师傅进行交流……”陆语冬念完,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衬衫”,眼里多了几分释然。
难怪这里的客人都不太与他说话,看来是早就习惯了。
这个大哥哥看上去很年轻,长得白净又帅气,一双眼睛尤为漂亮,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
就是……好难相处的样子。
“白衬衫”察觉到了陆语冬好奇的目光,伸手将立牌转了回去,想了想,开口道:“言朝暮,我的,名字。”
陆语冬见这个高冷的大哥哥忽然对自己说了话,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我叫陆语冬,马上满十二岁。”
说完,没得到回应,两人又一次沉默了起来。
陆语冬回身看了看满柜子的酒,眼里充满了好奇,忍不住对言朝暮小声问道:“大哥哥,你是调酒师吗?”
“嗯。”言朝暮应道。
“有什么酒是我也可以喝的吗?”陆语冬小心翼翼问着。
刚才她见言朝暮给人调酒,每一杯调法都不一样,这让她心里好奇极了。
从前爸爸指着酒水说是茶,骗她喝了一小口,那味道难喝得她记了好多年,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对酒感兴趣了,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馋酒的一天。
不过很显然,言朝暮并不愿意给她调酒。
他想了想,弯下身去,打开脚下柜子,先后从里面拿出了雪碧、可乐、美年达、橙汁、桃汁、椰奶等等饮料,这才关掉柜子,说:“这些,你,你可以。”
陆语冬望着面前摆了一排的饮料,最后选了一瓶椰奶,低头拧起了瓶盖。
言朝暮把余下的饮料收了回去,起身时见陆语冬还在和瓶盖较劲,便接过来顺手帮了个忙。
“谢谢。”陆语冬将其接回,低声感激着。
她将喝过两口的椰奶抱在手上,曼珠在她不方便进去的地方,唱起了她不曾听过的歌。
她住在七月的洪流上
天台倾倒理想一万丈
她午睡在北风仓皇途经的芦苇荡
……
她梦中的草原白茫茫
列车搭上悲欢去辗转
她尝遍了每个异乡限时赠送的糖
……
小小年纪的孩子,也不懂自己听到的歌,到底是在唱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人。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曼珠唱这首歌特别好听。
“大哥哥。”陆语冬抬眼问言朝暮,“这是什么歌?”
言朝暮:“历、历历万乡。”
陆语冬茫然地歪了歪头:“粒粒粒万香?”
言朝暮一时语塞,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纸笔,把歌名写了上去,推到陆语冬面前:“这、这个……”
“谢谢!”陆语冬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好像知道言朝暮为什么总是不说话了,他是个结巴。
妈妈说过,重复结巴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别人会因此不开心的。
气氛一下尴尬了起来。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酒吧里的歌声换成了钢琴曲,没多会儿,曼珠从里面走了出来,低着头,边走边系着斗篷的系带。
陆语冬开心得一下跳到了地上,远远挥起了细瘦的胳膊。
曼珠见了,快步上前,双手撑着吧台,气道:“大晚上的,不回家睡觉,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陆语冬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从鼻尖里挤出了两声“呜呜”,没敢说话。
曼珠想起暮沉山刚才私下和她说的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陆语冬连忙从边上绕了出来,双手紧紧拉住了斗篷下曼珠纤细的手腕,仰头望着曼珠,眼里写满了乖巧。
曼珠一时哭笑不得,她拿这个孩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了,回家吧。”曼珠摸了摸陆语冬的头。
“红姐。”言朝暮把一旁的书包递了出来。
“差点忘了,谢谢啦。”曼珠笑着接过,牵着正在和言朝暮挥手道别的陆语冬走出了酒吧。
回家的路上,曼珠想了想,低头看向陆语冬,轻声问道:“陆语冬,你很在乎同学因为我的事,用异样的目光看你吗?”
陆语冬摇了摇头:“没有的。”
“那你大晚上跑来找我,是因为什么?”曼珠问。
“我只是害怕……你为了我,做你不喜欢的事情……”陆语冬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曼珠听完,不禁笑了笑:“没有不喜欢,你也看到了,这份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样,要说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晚上不能陪你……”
陆语冬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她本就该信任曼珠的,同学说什么,她都不该轻信。
或许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陆语冬想着,觉得还是要转移一下话题。
她轻轻晃了晃曼珠的手,仰头问道:“姐姐,我看到你们那儿有好多耳朵尾巴和翅膀的小装饰啊,特别逼真,能给我也要一个吗?”m.χIùmЬ.CǒM
曼珠脚步忽然一滞,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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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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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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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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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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