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在那雷雨交加的夜晚,伴着可怖又刺耳的惊叫和周身剧烈的疼痛。
尖锐之物划破了皮肤,跌落中的碰撞将四肢扭曲得难以动弹,血盖住了视线,却不知是从何处淌下。
母亲的双臂,紧紧护着她瘦小的身体,却终究于事无补。
尽管她还不想死,却仍旧渐渐流失了最后那点用来呼吸的力气。
她闭上双眼,任由疼痛与恐惧将自己彻底淹没。
忽然,有什么东西将她从绝望中拖了出来,那感觉像是一个拥抱,携着几分清凉,缓解了那几近致命的伤痛。
她用力睁开一丝眼缝,竟见一条暗红色的巨蟒自腰际缓缓缠上了她的身子。
这样的距离,哪怕双眼隔着一层血雾,都能将每一片蛇鳞的形状看得清清楚楚。
她几乎在那一瞬停止了心跳与呼吸,瞳孔陡然放大。
下一秒,只见那红蟒扭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最后朝着她的脸,吐了吐猩红的蛇信。
不要……
“不要吃我!”女孩自梦中惊醒,满额的汗珠。
一缕柔和的阳光,悄然自窗外而来,洒落在那空荡荡的隔壁床铺。
屋外有脚步声,是布鞋,触地轻而缓,没多会儿,病房的门便被人轻轻推开。
陆语冬坐起身来,眯着眼朝病房外望去。
门外的女人,身着一袭浅紫齐胸襦裙,轻纱似的大袖上绣着精致的花纹,素簪绾发,妆容淡雅,眉目间却流着几分媚意。
虽与目之所及的一切格格不入,却又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她弯了弯好看的柳叶眉,柔声道:“陆语冬,今天可以出院了。”
陆语冬出了场车祸,就在两个月前,她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原本,那只是一次家庭自驾游,谁也不曾想车子翻下了山崖,一场意外过后,父母走了,独留她一人。
她于病床转醒之时还下不了床,父母却早已被亲戚们安排着火化下葬,就连最后一面,她都没来得及见上。
那一年,陆语冬十一岁,已是知事的年纪。
爸爸妈妈向来最疼她了,家里算不上富裕,住的都是还租房,却也从不缺她什么。
小孩哭鼻子,总是因为一些寻常的小事。
作业做不完,考试没考好,又或者和同学吵了嘴。从前,陆语冬每次哭鼻子,在外累了一天的妈妈都会放下手里的家务,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温柔地安慰与开导。
而爸爸会去厨房煎一个拿手的土豆丝饼,薄薄脆脆的,切好送到她和妈妈的面前,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着说:“语冬,长大后在外面要还总哭鼻子,可就没有妈妈为你擦眼泪了啊。”
爸爸说得对,她还没长大,可外面没有人为她擦眼泪。
从病床上醒来得知一切后,她曾痛哭了几次,次次都扯得浑身伤口生疼,却无人真正在意。最多是在被烦得看不下去时,不知所措地安慰几句,再告诉她,在医院要安静些,其他病人还想要一个安静的养病环境。
没有人一直陪着她,没有人照顾她的情绪。
爱哭爱闹的孩子,是没有大人喜欢的。
从那时起,不大的孩子,学会了安静。
只是所有人都要她安静,医院的病房却并不安静。
好几次夜深,她听见了不知从哪传来的哭声和吵闹,那些声音凄厉得令人打心底发憷,却也没有见谁去规劝一下。xǐυmь.℃òm
那些声音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她才闭上双眼睡了没多久,却又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病房外低声争执。
争执的人,都是她逢年过节才会见上一两面的亲戚,仔细一听,似在商量她日后的去处。
于那些亲戚而言,她就是一个凭空多出来的负累,小皮球似的被不断踢来踢去。
没有人在乎她的情绪,毕竟她还在需要上学的年纪,家里多一个孩子,对许多人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为她商讨出一个归处,已是那些本就不熟的亲戚们,对这个可怜孩子最后的怜恤。
只是最后商议无果,有人提议:“出院后,就送去福利院吧。”
死里逃生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接受一切的变化,就已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成为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后来,那些亲戚再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特别美丽的陌生女人。
陆语冬永远记得初见的那一日,女人穿着红底黑纱的交领襦裙,肩披红色大袖纱罗衫,及腰的墨发被一枝翠色玉簪随意绾在脑后,余两缕青丝垂于耳侧。整个人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美得分外不真实。
女人生着一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精致面容,右侧眼角下长着一颗红色的泪痣,整个人就像传说中的妖精一样,千娇百媚,却又不显艳俗。
年幼的孩子心想,她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人。
陆语冬怔怔望着她,擦痕未褪的一双小手,紧紧捏着身前白色的被子,些许不安的眸子里,浮现了几分向往与好奇。
女人走到陆语冬的病床边,眉目含笑,轻轻掰开了她有些僵硬的五指,炎炎夏日仍有些冰凉的手指,温柔地于她那小小掌心上,一笔一划写下两字。
——曼珠。
“这是我的名字。”曼珠的声音沉而不粗,同她美丽的面容一样,携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妩媚。
陆语冬生涩地眨了眨眼。
她一向怕生,逢年过节最怕的就是挨个叫人,那些一年只见一两次的亲戚,她脸都认不全,要是认错了人、叫错了称呼,一定会被笑话。
眼前的曼珠,是该叫姐姐,还是该叫阿姨?
陆语冬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个结论,只得抬眼怯怯问道:“我,我没有见过你,你是爸爸妈妈的朋友吗?”
软糯的声音分外胆怯。
曼珠轻轻“嗯”了一声,顺手从床头捡起了小刀和梨子,侧身于她面前坐下。
削梨的双手,纤细柔软,白皙如玉,十分漂亮。
她将去好皮的梨子划成一小瓣一小瓣的,自上轻轻掰开,脱了核儿,偏又没有一丫掉落,看上去就像是朵含羞半开的雪莲。
从小到大,除去在电视里,陆语冬就没见过这样削水果的,削得又快又精细,一时不由得看呆了眼。
“这个送你。”曼珠见小女孩眼里满是惊叹,笑着将那花儿似的梨递向了她。
陆语冬双手捧过,目光欣喜而又茫然。
明明就是个梨,削成这样,她却舍不得吃了。
曼珠见了,伸手轻轻掰下一瓣,优雅地送入自己唇中。
陆语冬呆愣了半天,回过神时见手里的“花”坏了,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欣喜地一丫一丫吃了起来。
曼珠用纸巾擦了擦手,起身走至窗边,若有所思地望向天上那遮住烈日的层云。
片刻后,她有些慵懒地侧依着窗沿,转身看向陆语冬,柔声说:“陆语冬,往后我来照顾你。”
阳光自窗外洒入,她逆着光含着笑,眉眼都似柔和了许多。
“真的吗?”陆语冬抬头,怔怔望着曼珠,纯澈的目光中压抑着一丝小小的欢喜。
“当然。”曼珠说着,眉眼牵起一抹暖人的笑意。
自那日起,那些本就不想管她的亲戚,真就不怎么来看她了。
倒是曼珠每天都会来为她送饭送菜,用热水为她擦擦不便洗澡的身子,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说说话。
陆语冬随口提了句医院晚上总是很吵,曼珠说她会去劝劝,没过几日,那些吵闹声果然也都消失了。
这样的照顾,谈不上无微不至,却让陆语冬无处安放的一颗心终于得以落下。
在那场绝望的车祸前,陆语冬从未见过曼珠,可她却没来由地想要与之亲近,说不出任何原因,就是打心底觉得曼珠与旁人不一样。
陆语冬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好转,她却并不希望自己好得太快。
那些大人说过,等她身体好起来,就会送她去福利院。
她不敢哭不敢闹,甚至不敢去问任何一个人,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敢在心里默默害怕,怕等身体好了,离开这张病床,自己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可她也无法在医院里一直这样住下去。
时间一晃就是两个多月,转眼已过十一国庆,天气转凉。
曼珠来带她出院了,也不知要将她送去何处。
陆语冬将病号服脱下,换上了曼珠为她带来的衣服。
衣服的尺码大了些,她蹲到地上,系好鞋带,又默默将过长的裤腿卷了起来,低着脑袋挽了挽明显长了一节的袖子。
“好像买大了?”曼珠随口一问。
陆语冬抬眼怯生生望向了曼珠好看的下颌线,目光里闪着有几分不知所措。
或许她应该乖巧懂事一点,说自己反正还要长个子,衣服买大点,穿得也久点。
这样,也许就不会让曼珠觉得她是个麻烦的孩子……
曼珠感觉到了小孩的目光,未等她开口,便朝她弯了弯眉,笑道:“走吧,回头再给你买新的。”
说罢,她笑了笑。
万种风情皆于那一笑间。
陆语冬看得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曼珠已经走出了病房。
她连忙起身追了出去,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小手,轻轻攥住了曼珠那宽大的衣袖,小声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你回家。”曼珠说。
“家……”陆语冬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好像没有家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回去只有我一个……”
她怕被送去福利院,更怕被人丢回那个从今往后都将空荡荡的家里。
她仰着头,望着曼珠,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含泪的眸子里满满压抑着不敢说出口的哀求。
“是跟我回家。”曼珠将手伸向陆语冬,将她牵到身侧,“说过的呀,往后我来照顾你。”
陆语冬一下安静了,眼眶中隐忍了太久的泪哗啦地坠了下去,很快便被曼珠用柔软的绢帕轻轻擦净。
“怎么哭了?”曼珠有些无措地问着。
陆语冬连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不再落泪,只将那只牵着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回“家”的路上,她将小脑袋耷拉着,视线紧盯长裙之下那双杏色绣鞋,安安静静,亦步亦趋。
她跟着曼珠乘上了江中开往远川的高铁。
打那一刻起,十一岁的孩子,彻底离开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个城市。
她为此茫然无措,可只要轻轻拉住那抹柔软的衣角,便又觉得一切的未知都不再可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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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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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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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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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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