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之前就回去。”
听见这句话,游安理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在不久之前她回避了这个问题时,游安理就已经明白了她的答案。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没什么可指摘的。
游安理也从来不意外于她的选择,当家人和自己成了两个选项时,她总是选前者。
她们两人实在是方方面面都截然不同,也许勉强硬凑在一起,才是错误的。
年轻时已经犯过一次的错,已经验证过的答案,就算再来一次两次,大概也只是重蹈覆辙。
游安理直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回了客厅。
——可她偏要重蹈覆辙。
左颜挂了电话,往后一坐,倚靠在了电脑桌上。
这通电话得到的反馈,比她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结果都要更好,所以让她到现在都还觉得很不真实。
有些困难,迈过去之前你做了千百次的心理建设,屡屡放弃,又一次次重新鼓起勇气。
然而真正迈过去之后,才发现之前的自己傻得无可救药。
世界上哪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有的只是一条条堵死了自己的死胡同,而执拗的人就是不肯回头,转个弯,再继续往前。
左颜拿着手机,侧头看了眼电脑桌上摆着的日历本。
这是她的东西,游安理收拾她的屋子时也顺便给搬了过来。
左颜拿起日历本翻了三页,看着二月份的日期,目光在“除夕”两个字上停了下来。
这个词对每个中国人都太熟悉了,一年又一年,千百年过去了,它也始终如约而至。
离开家乡的人也能在任何地方的同一天、同一刻,举杯庆贺新年,说上几句讨彩的好话,来预祝新的一年一帆风顺,万事顺意。
但对左颜来说,上一次过年,已经是十八岁的事情了。
那是一个很热闹的除夕,也是一个令她永生难忘的跨年夜。
在那一天,左颜第一次真正学会了“愤怒”这个词。
对于十八岁的左颜来说,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离家数月的父母终于回了家。
出门去机场前,她里里外外都被游安理给“打扮”了一番,连内衣穿什么都□□涉了,左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听游安理的已经成了习惯。
她穿戴整齐,背上了自己的白萝卜小包包,又戴上了有两个毛线球的针织帽,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昨晚上下了小雪,院子里也积起了不算厚的一层白雪,过道上的雪已经被游安理清扫过,左颜牵着她的手往前蹦蹦跳跳地走出院子,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今晚上要吃什么,还要拿多少红包——数字低于心理预期的话她不干。
游安理只是稳稳地牵住她,不让她踩滑摔倒,听到这些话也没多大的反应。
两个人走下了坡道,在路边上了提前预约好的出租车,就直奔机场。
不同于左颜今天的亢奋,游安理显得比往日还要沉默。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直到出租车到达了机场,才收回视线,付钱下车。
左颜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拉手掌是约法三章里的红线,带着她飞快地钻进了机场,直奔航班出口。
左增岳提前去了孟年华转机停留的地方接她,两个人坐同一班飞机回家,再有半个小时就该落地了。
不过左颜一直清楚机场的尿性,尤其是冬天和夏天,每次天气有变化的时候,误点已经算轻了,还有一整晚上都飞不走的航班呢。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在机场里等一上午的准备,没想到刚过二十多分钟,就听到了航班抵达的播报声。
“哇塞,今天运气真好!”
左颜在出口的地方伸长了脖子,一边张望着,一边跟身边的人说。
游安理只应了一声,一只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一只手横在她的背后,防止她被别人撞到。
两个人没等多久,就看到了一行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人。
孟年华的气质在人群中永远是鹤立鸡群,左颜根本不需要费力气,一眼看过去就找到了她,立马跳起来喊了一声:“妈!”
周围的人频频侧目,她却像是看不见一样,一个劲儿地蹦跶,生怕孟年华瞅不见她。
眼见着他们要走出来了,左颜也跟着在护栏外面往同一个方向走,刚走两步又回来拉上游安理,然后兴冲冲地朝着孟年华跑了过去。
左增岳笑着看了老婆一眼,在左颜蹦跶到面前的时候,故意开口说了一句:“你亲爹这么大一个人在这儿站着,你瞅不见啊?”m.xiumb.com
左颜松开游安理,十分狗腿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一脸欣慰地说:“辛苦你了,左同志,人民群众都在等你回家吃饭呢。”
左增岳笑出了声,旁边的孟年华看了她一眼,左颜立马又松开了自己亲爹的手,两只手一起抓住了她的手,一边上下摇晃,一边深情地说:“也辛苦你了,孟教授,人民群众不会忘记你的付出,快跟我回家吃饭。”
左增岳跟旁边拉着行李箱的青年说了几句,让他也早点回家休息去,又嘱咐了他几句路上注意安全,目送着他走之后,拉过了行李箱开口道:“好了,先回家吧,你游老师还要赶时间呢。”
他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游安理。
“小游啊,这段时间真的太感谢你了,都除夕了还要劳烦你把她送到机场来。”
游安理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没有,我也想来看看您和孟阿姨,提前跟您说一声新年快乐。”
左颜这才听明白,顿时凑到游安理面前,急急忙忙问:“你要回家了吗?你不是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吗?都这个点了你上哪去啊?”
孟年华皱了皱眉,开口道:“左颜,游老师送你过来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听话,好好跟老师说再见。”
左颜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游安理,抿起唇不说话。
机场里人太多,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左增岳拿起行李箱,开口打破了僵局。
“再晚就不好打车了,走吧,我们先送小游过去。”
游安理没有意见。
应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而左增岳和孟年华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从来不跟人假客气,这种时候谢绝只会显得不领情。
她开口道:“那就麻烦您了。”
“哪儿的话,是我们麻烦你了,交给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孩子。”
左增岳说着给了左颜一个眼神,左颜看了看孟年华的脸色,最后还是一个字没再多说,跟上他们往机场外面走去。
左增岳这趟回来,在转机接孟年华的时候就已经让身边的人都回去过年了,只有顺路的秘书跟他一路,刚刚也已经离开。
他不爱搞那些形式上的东西,提着行李走出机场后,就随便叫了辆出租车,安置好行李,等后车座的人都坐好后,自己上了副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告诉司机地址。
左颜听清了地址,既不是家里,也不是爷爷奶奶家,而是城郊靠近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区域。
她侧头看了眼左边的游安理,忍住了开口问她的冲动,但一路上都在用沉默跟所有人置气。
——连她爸都知道游安理要回去,只有她不知道,真的太气人了!
然而气归气,这一次却也是左颜第一次知道游安理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生了一路的闷气后,又忍不住开始好奇游安理从来不肯提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又到底是为什么非得回家。
别人回家,那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他们回家过年。
可游安理不是啊。
左颜知道的,游安理的心里已经没有很在乎的亲人了,要是有的话,不会在做家教的这段时间里从不提及,家就住得那么近,她却基本没有回去过。
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了解游安理,左颜觉得,大概只剩自己一个了。
所以在这沉默的一路上,她不仅生气,还很难过。
——因为游安理也是不开心的。
十八岁的左颜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会有不愿意却非做不可的事情,以及不想去却又必须要去的地方。
她向来随心所欲,不喜欢枯燥无聊的功课就不学,不爱跟学校里抱团玩的同学打交道,就干脆不交朋友,所以不想去的地方,她都可以不去。
就连学校也是,在游安理出现之前,她想请假的话有一百种办法能成功,问题只在于她愿不愿意用孟年华回家后教训她的代价来换而已。
所以在大部分的事情上面,左颜都是有选择权的,也就导致了她不明白什么叫“不得已而为之”。
尽管还不太明白,她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越是离目的地近,游安理的心情就越差。
出租车最后停在了一条坑坑洼洼的老街路口,往狭窄的巷子里一望,各家门前已经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和福字,最深处隐隐能看见一栋筒子楼,错综复杂的电线横在巷子中央,上面挂满了洗完的衣服,还有裤衩和内衣。
游安理面色平静地开口跟左增岳道了谢,又和孟年华打了声招呼,便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左颜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整个人趴在了窗边,一双眼睛盯着她,眨也不眨。
游安理顿了顿,还是对她开口道:“新年快乐,回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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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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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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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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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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