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颜。”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在看清楚眼前的这张脸后,左颜浑身一个哆嗦,猛地起了身往后一缩,脑袋“砰”一声磕在了车窗上。
“不用了不用了,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游安理动作一顿,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你做梦了?”
左颜被后脑勺的剧痛给疼清醒了,她抬手揉着脑袋,看了眼周围,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太好了,原来是梦啊。
不是,等一下。
——为什么都快八年过去了她还会梦到自己这辈子最不堪回首的事情啊!
左颜痛苦地抓住了头顶的头发,恨不得即刻清空大脑所有内存,再来一次粉碎删除。
“睡醒了就下车吧,我们到了。”
游安理看起来不打算追问她做了什么梦,只解开了安全带,起身下车。
左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不爽。
这人从以前就是这样。
明明做出那些让人误会的事情的人是她,但关键时候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的人也是她。
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左颜腹诽着爬下了车,被外面的风一吹,脑子算是彻底冷却下来了。
她跟在游安理的屁股后面,心不在焉地埋头走着,连前面的人停下来了都没察觉,一头撞进了军绿色的风衣里。
左颜抬起手摸了摸脑门儿,开口就是恶人先告状:“你停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
游安理看了眼手表,侧过身来,问:“之前给你的那张日程表里,让你做的统计表你做了吗?”
左颜一听见这三个字就冒火,语气不善地回答:“做了啊,咋地?”
游安理像是无视了她的情绪一样,点了点头,又问:“排在前十的商店你还记得吧。”
这是一句陈述句。
左颜很想说不记得了,看她能把自己怎么着。
但接着她就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
一个小员工,跟领导这么呛是不是嫌工资太高了?
左颜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问题。
其实也不是刚刚才意识到,而是到现在才认清现实。
近几日做的那些梦把她拉回了过去,让她产生了很多错觉,甚至误以为她们之间的一切都还停留在过去。
但事实上已经不是这样了。
她不能因为游安理对她的那点“不同”,就真的以为——
她们还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记得,有三家在这边。”
左颜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游安理看了她一眼,半晌后才道:“先从最近的开始吧。”
左颜点了点头,先一步往商场里走去,一边说:“走这里。”
游安理单手插着风衣的口袋,跟了上去。
了解市场就得走进市场,特别是对于一个在国外生活了七年的人来说,这点尤为重要。
游安理跟在左颜身后,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把排在前十的商店大致都逛了一遍。
她就像个真的来逛商场的人一样,一边逛还一边挑选喜欢的东西,拿到收银台去打包结账。
从最后一家店里出来时,游安理手上已经拿了好几个袋子,还塞了一半给左颜。
——给领导拎包擦鞋也是社畜生存的必备技能。
左颜露出微笑,没有任何怨言地接过去了。
倒是不沉。
她想着,目光一扫,在看见扶梯对面的那一家店时,突然就走不动路了。
游安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后道:“你还有精力的话,我们去那家店看看吧。”
左颜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看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尽管她今天除了上厕所就没休息过,已经累了。
游安理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迈开腿往那边走,一边提醒她:“晚上部门里有聚餐,最多再逛一小时。”
左颜已经收到了刘经理的群发通知,虽然刚才她确实没想起这一茬。
既然说起了这件事,左颜加快脚步跟上她,顺口就问:“你怎么会同意去聚餐,以前你最讨厌人多的饭局了。”
这是两个人再见之后,第一次提起“以前”。
左颜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轻松地问出口,看来有些东西并不是她想得那么拿不起放不下。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停过。
“人总是要变的。”
她平静地回答。xǐυmь.℃òm
因为这句话,左颜在走进VR体验馆的时候也没提起精神来。
游安理倒是显得很自如,听了几句店员的介绍后,就随手买了两个体验套餐。
“左颜,你要哪个?”
她开口叫了她一声,左颜才回过神,走了过去。
游安理手里拿着一白一黑两个VR头显,严格来说,是“虚拟现实头戴式显示设备”。
左颜一眼就认出白色那个是现在还躺在自己购物车里的品牌型号。
便抬手指了指,回答道:“白的。”
游安理点了点头,将白色的头显递给她,随口道:“这一款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一体机了,比它的前一代大幅提升了性能,同时还降低了价格。很聪明的做法,至少目前市场上没有哪一款消费级竞品能越过它。”
左颜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你也喜欢玩这个?”
游安理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看着她笑了笑。
“你见过我玩游戏吗?”
左颜连忙摇头,所以她才觉得见鬼了。
游安理将头显设备配套的控制器套在了手腕上,继续道:“我很看好虚拟现实的前景,所以在这款头显被收购之后,玩票性质地做了一点中度风险的理财。”
她说着,抬头想了想,随后才道:“小赚。”
左颜:“……”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周围戴着VR头显的人玩得很开心,左颜只觉得他们吵闹。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虚拟现实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买这款自己最心仪的设备,所以想来试玩一下而已。
毕竟是刚发售的新产品,网络上的测评都找不到几个。
但现在她的心情不是很畅快。
如果说走进店里之前她还只是有点心不在焉的话,那听完游安理的话之后,她就是郁闷了。
——明明时间已经改变了绝大多数的东西,然而她在游安理面前,却依然是个除了玩别的什么也不会的蠢货。
左颜胡思乱想着,一不留神,视野里出现的敌人就把她一枪带走了。
身旁和设备里同时传来了游安理的声音:“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很好,现在连唯一擅长的东西都丢人显眼了。
左颜愤而起之,复活之后操控着手里的控制器,直接摸过去,朝游安理的屁股上开了一枪。
“左颜,我们是队友。”
游安理的声音很冷静。
但左颜已经听见了她上弹的声音。
两个人十分有默契地掩护着自己,朝彼此靠近。
几分钟后,周围有一个人破口大骂:“妈的!是哪两个傻逼在打自己人啊?”
离开体验馆的时候,左颜是拉着游安理的手跑出来的。
——趁那个被惹怒的暴躁老哥发现她俩之前。
她一边跑,一边听见游安理在身后问:“怎么不玩了?还有二十分钟的体验时间。”
左颜喘着气,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头道:“你这算是公款消费了吧,小心我检举你。”
游安理也笑了,回答:“我今天买的东西都没开增值税的票。”
这是压根儿就没打算找财务报销。
左颜听得直冒酸水——有钱真是了不起。
她跑得累了,只能停下来缓一缓,顺手将那几个袋子也给放在了地上。
游安理到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两个可丽饼,递了一个给了左颜。
“晚上肯定吃不饱的,先垫垫肚子。”
左颜从来就没有跟她客气的品德,伸手接过来,直接咬了一口。
新鲜的蓝莓和草莓卷在松软的煎饼里,鲜奶油和巧克力酱中和了莓果的酸味,煎饼的边沿酥脆,咬起来声音“咔擦咔擦”的,有一种治愈的奇效。
左颜吃得感叹了一声。
——这玩意儿,可比中午那顿日料吃着舒服。
商场里交错着的扶梯一升一降,人声嘈杂。
左颜单手撑在走廊的扶手上,慢悠悠吃着手里的可丽饼,心情难得平静。
游安理站在她身旁,背靠着扶手,吃东西的样子依然是赏心悦目。
两个人似乎是几天来第一次这么平和地相处,空气里除了宁静,就再也没有了别的东西。
左颜回想起自己这些天里跌宕起伏的心态,突然觉得挺好笑的。
都快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一惊一乍的。
好像一面对游安理,她的心智就倒退了七八岁,变得情绪化又不讲道理,效果都快赶上酒精了。
但她其实很清楚,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那长达七年的空白,不是日记本上缺失的几页纸,而是彼此十分之一的人生。
左颜咽下最后一口可丽饼,侧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人。
“你这几年……”
手机的铃声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游安理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开口道:“抱歉,我接个电话。”
左颜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只对她点了点头。
游安理接通了电话,问:“雪雅,怎么了?”
听见这两个字,左颜下意识侧头扫了她一眼。
游安理的神情一如既往,但左颜直觉她的心情发生了一点变化。
这通电话不长,简短的几句答话后,游安理就挂了电话。
她看向左颜,想了下,开口道:“我得去拿点东西,先走吧,到时候直接去聚餐的地方。”
左颜“哦”了一声,抬手将揉成一团的包装纸扔进了前面的垃圾桶。
然后弯腰提起了地上的那几个袋子,跟在了游安理的身后。
从停车场出来后,距离约定的聚餐时间已经不远了,但好在要去的地方看起来不是相反的方向。
左颜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忍不住又回想了一下游安理刚才接电话时的反应。
——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所以她在接电话后看起来不那么愉快了。
左颜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解读“机器人”想法的能力,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游安理的人。
但现在,这个结论大概需要更新一下了。
越野车一路开进了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公寓,左颜看着游安理出示了门卡,畅通无阻地进了大门,还以为这里也是她住的地方。
有钱人嘛,多买几套房子是基础的理财方式。
直到左颜远远看见了站在公寓楼下的苏雪雅。
——哦,那没事了。
车在苏雪雅的前面停下,她走了过来,身上还穿着居家服。
“我大哥提前回来了,所以就想说早点给你比较好。”
苏雪雅走到车窗前,把一个没拆的包裹递了进来。
游安理接过来,直接放到了车后座,对她道:“谢谢,也帮我谢谢你大哥。”
“跟我谢什么。”
苏雪雅笑了一声,见她没下车,也知道她赶时间,没多说什么,只跟左颜打了个招呼,就转身上了楼。
左颜瞄了一眼车后座上的包裹,箱子不大,看起来也不沉,不知道装了什么,要这么着急来拿。
游安理却只字不提,踩了油门,驶出了公寓大门。
这一次,目的地就很明确了,左颜收了视线,靠在座椅上发散着思维,却冷不丁听见身边的人开口道:“刚刚在商场里,你是不是……”
“哦,没什么。”
左颜打断了她的话。
游安理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
车内安静了下来,却没了那些难得的安宁。
一路无话。
聚餐的地方选在平安饭店,是本地最有名气的地道本帮菜,包厢的位置很抢手,至少要提前大半个月时间预定。
所以大家其实都明白刘经理不是为了给新领导接风洗尘才订的位置,只是没人傻到说出来而已。
左颜不清楚游安理知不知道这件事,下车之前本想提醒她一下,但又觉得说这话挺别扭的,特别像上学时候她最讨厌的那种打小报告的人。
所以直到进了饭店,左颜也没开口把这话给说出来。
人一旦进了社会之后,就要被迫学会接受很多自己原本不喜欢的事,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更是基本日常。
左颜在公司里没有特别讨厌的人,可能地中海算一个,整天抓她壮丁,想不讨厌都难。
但让她感到不喜欢的事情就多了。
在这些事情里面,聚餐和团建绝对算头一份。
所以在走进包厢里之前,她脚步一顿,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快速切换到社交模式,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挂上了不怎么热切的笑容。
游安理看了她两眼,才率先推开了包厢的门。
门后是一个吵闹的世界。
左颜一踏进去,就被他们的谈笑声包围了个彻底,让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里。
张小美冲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坐,左颜就对她笑了笑,走到她旁边坐下了。
在这种场合里,没人招呼你才是最尴尬的,所以不管这个人是谁,左颜都会感谢她,并且在坐下后松一口气。
今天的主角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虽然没几个敢凑上去跟她套近乎,但场子炒得很热乎,也算是给了十足的热情。
其中以刘经理最为卖力。
瞧瞧那笑出了满脸褶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升职了呢。
“诶左颜,你今天下午是跟游总监一起出去了啊?”
才刚夸了她一句,她就又开始了。
左颜神色自若地拆开自己面前的杯子,拿热茶水涮了涮,一边回答:“对啊,跑了一下午,累死我了。”
张小美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对她说:“我感觉游总监有点针对你啊,什么事都找你做,还都怪折腾的。”
左颜心想连你都看出来了,那岂不是全部门的人都看出来了?
但转念一想,别的人可没有张小美这么闲,一门儿心思看八卦,所以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这么想着,左颜也不忘小声地回答:“我觉得就是因为她上班第一天,我被地中海叫走了大半天,让她觉得我很闲。你看现在,地中海哪抓得到我啊,我忙都忙死了。”
有时候说真话,比说假话更有效果。
张小美一脸顿悟的表情,点头道:“确实,你要不是太闲了,地中海怎么就逮着你一个人抓壮丁啊?”
左颜:“……”
这缺心眼的,能在职场剧里活过一集吗?
包厢里坐了两桌人,他们部门的人本就不多,还有几个养家糊口的要回去带孩子,所以两桌都没坐满,倒是不显得挤。
但左颜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她吃了点不容易发胖的菜,期间没忍住夹了几筷子红烧肉——这味道对得起价格,让她差点停不下筷子。
再吃下去就危险了,左颜喝了两杯茶下肚,冲了冲油腻,就算是吃饱了。
然而聚餐的主题从来都不是吃什么。
左颜放下筷子后,被坐在对面的同事硬塞了一杯红酒,美名其曰“养颜美容”。
她推脱不了,接过来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隔壁桌传来刘经理夸张的笑声,左颜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就见散着长卷发的女人端着茶杯,坐在一群妖魔鬼怪中间,从容地应对着敬酒和攀谈。
——这也是她没有见过的游安理。
时间在人身上刻下的痕迹深浅不一,但对左颜来说,这样的游安理是最陌生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商场里没说完的那句话——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在那个难得宁静的氛围下,用平和的心态和老朋友般的口味,简单寒暄一句。
这已经是左颜能做到的极限。
然而现在,她开始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假如没有那通电话,她又是否真的能好好说出口,再好好听一听她的回答呢?
或者说——
她真的有勇气去听吗?
一杯红酒见了底,不知是谁又给左颜倒满了,她笑着举起杯,跟桌上的一群人碰了杯。
包厢里越来越热,左颜索性把外套脱了,撸起袖子,一边吃她喜欢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一边听桌上的同事聊八卦,听得乐了,她还大笑出声,差点把自己给呛到。
另一边的桌上,游安理瞥了她一眼,抬起手腕来看了看时间。
刘经理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脑子还很清醒,十分有眼力见地开口道:“游总监是不是家里住得比较远,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回去太晚也不安全。”
游安理抬头看着他,点头道:“先把喝了酒的人送回家吧。我叫车,你跟大家说一声。”
刘经理应了一声,转头去安排了一圈,等回来一看,才发现她连账都已经结好了。
服务生离开后,游安理叫了几辆车,听了刘经理的安排,开口道:“几个女同事都跟我顺路,正好我也没喝酒,就我开车把她们送回去吧。”
刘经理哪能不知道,有两个女同事住的地方是南辕北辙,但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是又对她改观了几分。
“好,那就辛苦游总监了。”
“应该的。”
游安理说着起了身,走向另一桌。
左颜一不留神就吃撑了,正有些难受地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
同事们都一波接一波地出去等车了,包厢内空了下来,一道身影停在了她面前,不咸不淡地开口问:“吃完了?”
左颜没听见一样,端起红酒杯又喝了两口。
这玩意儿涩嘴,不怎么好喝,而且没多少度数,堪称是酒中废品。
喝得她有点想念左增岳同志的酒柜了。
也不知道左市长这会儿吃过饭没有,他那个胃病可千万折腾不起了。
一只手拿过左颜手里的红酒杯,放在桌上。
左颜还要去拿,就被这只手给拦腰抱住,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好了,该回家了。”游安理放轻了声音。
左颜打了个酒嗝儿,一股酒气直冲着游安理,她却面不改色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和挎包,带着人出了包厢。
饭店门口,其他人已经坐车走了,就剩刘经理和两个女同事在边聊天边等她们。
“嚯,小左今天喝得挺多的啊,以前她可不这样。”
刘经理见她扶着左颜出来,帮忙解释了一句。
两个女同事也附和了两句,生怕这新来的领导不高兴。
左颜被外面的风一吹,已经缓过神了。
其实她没喝醉,就是被包厢给闷得头晕,现在反应过来,也装模作样地跟游安理道了谢。
游安理扫了她一眼,把外套和包还给她,先一步去了对面开车。
刘经理见都安排好了,打了个招呼也走了。
张小美过来扶左颜,小声问她:“你好点了吗?要不我去给你买瓶矿泉水。”
“我没事,刚刚那个红烧肉吃多了,有点腻味。”
左颜转过头,对着没人的空地儿长呼了几口气,没好意思说自己难受主要是因为撑到了。
游安理开了车过来,只一个眼神扫向左颜,她就老老实实地坐上了副驾驶。
等后面两个人也坐上来,系上了安全带,游安理先问了住得近的人,然后往那个方向开了过去。
坐上车后,狭窄空间闷得左颜更难受了。
吃下去的东西像是堵到了嗓子眼一样,随时能被晃出来。
她只好一路上都紧紧闭着嘴,直到张小美也到家下了车,只剩两个人在车里了,才连忙开口:“在那个垃圾桶那边停一下。”
游安理皱起眉,开过去停在了路边的停车标线上。
左颜手脚并用地爬下了车,冲到垃圾桶边上,弯腰吐了出来。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她感觉到实在吐不出来了,才起了身。
一瓶拧开了的矿泉水递过来,左颜接住喝了两口来漱口,漱完正要找身上的纸巾,身边的人已经递过来了一盒抽纸。
“谢谢。”
她说着,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嘴。
吐完之后,胃里总算是好受了点。
夜里的风很冷,左颜没穿外套,被吹得忍不住摸了摸胳膊。
“好了,该回家了。”身边的人说着,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这是游安理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左颜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有意的,但她现在很不喜欢这个说法。
她停下来,对车门前的人开口道:“不要说得好像我们是住一块儿的一样,被人听见会很麻烦。”
游安理扶着车门,回过头来看了她半晌,才回答:“但我们的确是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是事实,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左颜最讨厌她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就跟做了让人误会的事情的人不是她一样。
看了就来气。
左颜调头往外走,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关车门报地名,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里都没人拦她,也没人叫过她一声。
左颜缩着脖子靠在车窗上,觉得心情真是糟透了。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但她也知道自己控制不了。
在游安理面前,她不管多努力,最终都会被打回原形,变成过去那个让人讨厌的蠢货。
就好像这七年来她为了改变而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但游安理却变了。
变得这么陌生。
出租车到了家门口,左颜回过神来,问司机:“多少钱?”
她很久没打过车了,偶尔赶时间也是网上打车。
想到这里,左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机,然后心就凉了半截。
——她的包和手机还有外套,全都在游安理的车上。
司机报了价格,见她半天都没反应,转过头来看了眼,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小姑娘,你没带钱包啊?手机支付也行的,我二维码贴在这里了。现在我出门也不爱带钱包,毕竟手机那么方便,你说是吧?”
左颜抬起头,看着司机还笑呵呵的脸,不知道要怎么把那句话给说出口。
“请问多少钱?”
一道声音从车外响起,司机摇下车窗,看了她一眼,看车里的人没有反应,也回过味来了。
他说了一句,就见站在车外的女人拿手机扫了二维码。
到账的提示音一响,司机就笑了笑,对埋着头下车的人说:“小姑娘,以后出门记得带手机啊。”
左颜头都快埋到地上去了,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立刻关上了车门。
出租车开走后,左颜是一秒钟都站不住了,转头就要进大门。
“要不要我提醒你,门卡在你包里。”
左颜脚步一顿,只能低着头转回身来,走到游安理面前,伸出手,说:“包给我。”
“在车上。”
游安理语气平淡地说完,先一步走回去,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左颜踌躇了半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等她拿了包和手机还有外套,一把关上车门,车里的人连句话都没有就开走了。
左颜看着车开进大门,在原地闻了一鼻子的车尾气。
傻站了半天之后,她被凉飕飕的风一吹,哆嗦着穿上了外套。
时间已经快到零点了,左颜吸了吸鼻子,赶紧找出门卡在门口一刷,进了大门。
离公寓楼还有一段路,她走在路灯下,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边抱着包包和手机,一边抬起袖子来擦脸。
你妈的,游安理,王八蛋。
招惹的事儿全让你干了,好话一个字也没有,都三十岁了还是死不开口的闷葫芦,你闷一辈子得了!
你在华盛顿活得好好的,你回来干什么!回来气死人的吗!
左颜一抹脸,抬腿就用力踹了路灯一脚,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脚趾,疼得她叫出了声。
倒霉催的,连个路灯都能欺负她。
左颜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遇上王八蛋游安理就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
要是没遇到她,自己现在还在家里舒舒服服当着米虫,吃喝拉撒睡都有人管,连市政府都能横着走,那个靠老婆耀武扬威的地中海敢把她当奴隶一样使唤吗!
左颜哭得头晕眼花,又冷又累,想从地上爬起来都没力气了。
一道身影走进了路灯的光晕下,停在了她的面前。
左颜垂着头不肯去看她。
游安理只好蹲下来,也不顾扫到地上的风衣,抬起手来,用手背擦了擦她哭花的脸。
“好了,别哭了。”
她温声说着,手指抚过了她脸上的泪水。
左颜拍开了她的手,还是不肯看她一眼。
游安理却笑了笑,开口问:“这次想要提什么条件?”
左颜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听见这句话却一下子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一把拽住了游安理的衣领,恶狠狠地道:“我说过不准你再提这件事!”
游安理顺势抬起手臂,把她圈进了怀里。
左颜被温热的掌心按住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抱起,离开了冷冰冰的水泥地面。
“好重,我要抱不动了。”游安理毫不留情地说。
左颜实在没力气骂她了,抽抽嗒嗒地缩在她肩上,还怕她松手一样,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服,两条腿紧紧夹在她的腰上。
游安理抽出手来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和包,就这么抱着她,转身往公寓楼走。
她抱了一路,左颜就哭了一路,一边哭一边在她身上擦鼻涕和眼泪花。
“你知道我这件风衣多少钱吗?”
“关我屁事。”
游安理听着她的鼻音,识趣地不跟耍酒疯的人讲道理。
她抱着树袋熊一样粘在身上的超龄儿童,刷卡进了公寓楼,走到电梯口。
时间早就过了零点,电梯没有人使用,很快就到了站。
游安理抱着她进了电梯,又抱着她出了电梯,看起来并不在意电梯里的监控摄像头。
到了走廊之后,她实在是抱不动了,开口问:“能下来了吗?我手酸。”
左颜抱紧了她的脖子,嘲讽道:“这身体素质,你不行啊。”
游安理顿了片刻,问她:“你需要我把这句话当作邀约吗?”
左颜一下子就松开了手,从她身上跳了下来。
手脚灵活得像是刚刚又哭又闹那一出都是演出来的一样。
游安理活动了下手臂,忍不住道:“你这个体重,是不是每天都不运动的?”
左颜被这么当面揭穿死宅的本质,就有点挂不住了。
“我怎么没运动了,就是今晚上吃得多了点而已。”
游安理笑了笑,微微一弯腰,凑到她跟前,轻声道:“那正好,明天早上一起晨跑吧。”
左颜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冒出一个字来。
游安理又道:“晚上吃那么多红烧肉,得跑个十天半月才能抵消吧,你知道的,上了二十五六岁,新陈代谢就不比以前了。”
左颜彻底闭嘴了。
“明天早上六点叫你。”
游安理说着,直起了身,转过身往家门口走。
左颜跟在她身后,满脑子想着明天怎么能找借口不起床,正要从她家门口走过,却听见开了门的人忽然叫她:“左颜。”
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回过头去。
游安理站在门前,朝她招了招手。
左颜很想立刻回家洗澡睡觉,但还是走了过去,问:“还有什么事?”
站在原地的女人伸手蒙住了左颜的眼睛。
下一秒,有温度落在她的眉心。
“晚安。”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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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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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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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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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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