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她手里拿着的那封信函,是那位去云游寻药的神医寄回来的书函,上面记录的是沈彻的伤情。
他跌落谷底时,伤势并不如所看到的那么重,从遇伏到落崖全在他的掌控中,不过是场试探,对她的试探。
唯独可笑的是她,像是个傻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
她一步步的朝着沈彻走来,直到几步外停下。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即便真相残忍,她也想要亲口听他说。
袁立也意识到事情不好,赶紧的出声要解释,“世子妃,您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林梦秋难得收起了温和软糯的性子,连余光都未曾施舍给袁立,她的眼里看不见其他人,只是看着沈彻,沉着嗓音冷声道:“我没有问你,我问他。”
沈彻抬了抬手,“你出去。”
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与旁人没有关系。
袁立有些犹豫,但还是架不住两位主子的意愿,躬身退了出去,顺便还将门给带上了。
等到屋内只剩他们两,气氛才彻底的冷了下来。
外头的人都说沈彻难相处,说他心思难测,实则他这个人,从不会违背内心说谎话,若是不答便是已经给出了答复。
林梦秋的心里其实都已经明白,却仍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安阳一事,是真的吗?我想听你亲口说。”
沈彻的眼底闪过些许的挣扎,他很想骗她,可又不愿骗她,最终话到齿间只剩下一个‘是’字。
即便早已有了准备,但听见那声单薄的是字时,林梦秋依旧是没忍住的双肩微颤,红了眼眶。
她其实能接受沈彻怀疑她,毕竟她的身份是假的,以沈彻的敏锐聪慧,或许早就发现了她的破绽,派人去查也是应该的。
但他可以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的动机,却唯独不该怀疑她的心意。
她为他所做的任何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毫无保留的,包括她的命。只要他想要,说一句便好了,又何须如此麻烦的布局来戏弄她?
戏弄她这颗满心满眼全是他,恨不得捧到他眼前的真心。
“沈彻,你是很厉害,算无遗策,能将天下之事尽收眼底,可你独独看不透人心。是不是很有趣?看着我在你的算计里,为你担忧为你遍体鳞伤为你夜不能寐。也是,像我这样的傻子怕是不多见了。”
林梦秋爱他,爱了两世,从卑微的仰望着他,到靠近他,想要用自己的萤烛之火温暖他。
即便一次又一次的被他身上的尖刺所伤,她也能义无反顾的站起来,直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但她并非仙人道骨也不是铜铁所筑,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小女子,她也只有这么一颗心,皮肉会疼,心更会冷。
尤其是在她以为,两人已是情投意合时,知道了曾经的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全都是假的,不过是他的试探和算计,这才是在她心口插了最深的一剑。
“我于你而言,不过蝼蚁尘埃,你若是不信我,拂去捏碎都可,又何必要用如此大的阵仗呢。”
林梦秋的脸色苍白无血色,声音更是轻细又空洞,让她看着就像是只折翼了的蝶,纤细脆弱,好似风一吹就会碎。
沈彻很想反驳,她与他而言是不同的,不是蝼蚁更不是尘埃。可他又无法反驳,他确实疑她,从初见起,她就在不停地受伤。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控诉的每一件,都是真的。
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但凡他能在她义无反顾的护着他时,对她多几分信任,而不是任由自己的偏执和狂妄拒她千里,她都不至于如此受伤。
他早该认出她来的,她便是当年被他救下的小孩儿,曾经被他护着,如今却又伤她至深。
沈彻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想要护住他的蝶,可手指都还未碰到她衣袂,林梦秋就戒备往后退了半步。
她眼里的痛苦和受伤,彻底的刺痛了沈彻的心。
在谷底时,他曾下过决心,此生都不会再让林梦秋受伤,但可笑的是,伤她最深的人,是他,一次又一次践踏她真心的人,亦是他。
“是我错了。”
“你是沈彻,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你怎么会错呢,执迷不悟错的彻底的那个人一直就是我。”
别的话她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了,每多说一句多看他一眼,便会想起两人曾经亲密无间的样子,这都是对她最大的煎熬。
她转过身就要往外走,沈彻双眸幽深哑着声道,“你要去哪?”
“世子放心,我既替姐姐嫁入了王府,便会一直演下去,世子也不必再来试探,我依旧是全心全意的侍奉您为主,上刀山下火海皆不会眨眼。”
不管如何,都无法改变,沈彻救了她三回的事实,她依旧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是付出生命。
只是她这颗破碎的心,再不敢爱他了。
说完后,林梦秋不再多留,衣袖在沈彻的指尖划过,只留下她的背影。
以及沈彻未能出口的那句别走。
沈彻不知枯坐多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他才感觉到掌边有毛茸茸的触感。
八两也不知是从何处钻进来的,这会正在一下下的蹭着他的手,想要引起他的关注。
沈彻面无表情的坐着,手指轻轻的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望着余晖下的庭院,清冷寂寥的苦笑道:“她生气了。”
他也是今日才想通,为何八两从初次见面就与她如此亲昵,为何她的眼角也有一颗痣,为何别人都怕他唯有她不怕。
只可惜他还不如一条狗聪慧。
之前沈彻还说林梦秋是最好哄的人,直到今日才知道,她是对在乎的人心软,当对你已经无所谓时,便毫无容忍了。
“你说怎么办?该如何哄她。”
八两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但却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冲着他伤心的嚎叫了两声。
沈彻一只手在八两的脑袋上揉了揉,另一只手上握着一瓷杯,双眼发红着忽明忽暗,他头次觉得束手无策,万事没个思绪,而后他想到了沈景安。
手掌蓄着内劲猛的收紧,掌中的瓷杯瞬间被捏碎,瓷片划破皮肉。鲜血瞬间倾涌而出,顺着整片手掌往下滴,可他仍觉得不够,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拥有短暂的清醒。
还好阿四瞧着时辰进来喊他用膳发现的及时,赶紧喊来大夫为他清理包扎了伤口,不然这只手只怕是要废了。
而沈彻从始至终都没有皱过一下眉,也没有说一句话,唯有在阿四提起世子妃时,他的眼睛才有微弱的波动。
“别告诉她。”
他本想学沈景安,用病来让对方心软,拖住她,可在阿四要去找林梦秋的瞬间,他阻止了。林梦秋说的对,他算无遗策,唯独算计不了人心,他不愿再用这些阴诡之计骗她,更不舍得看见她伤心。
这次便换他全心全意的待她。
沈彻是伴着落下的余晖,控制着轮椅进的正屋,林梦秋正在指挥着红杏收拾东西。
别说是沈彻了,就连她都是现在才发现,原来她不仅是住过来,还带来了这么多她的所有物,将他原本黑白空荡的屋子,挤得满满的。
“你要去哪?”Χiυmъ.cοΜ
“我回东小院住。”林梦秋手上动作未停,声音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轻柔,但从他进屋起,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身后的红杏和绿拂还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傻站着干着急。
之前陈悦瑶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两位主子好端端的又起别扭了?
而且比那日还要凶,甚至都到了要分房睡的地步。
想要劝,可林梦秋什么都不肯说,这会见沈彻进屋,想着他们定是有话要说,红杏便拉了拉绿拂,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顺便带上了门。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要侍奉我,那这又是作何。”
林梦秋这才松开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一眼就瞧见了他被包扎着的手掌,隐隐还透着血珠。
下意识的就想要关心,可话到嘴边被她硬生生的给忍住了,撇开了眼,“我想世子许是不愿见我,还是住回去的好。”
“既是要听我的,便不许走。”沈彻的眼睛有些红,额头更是冒起了青筋。
他不舍得伤她,但更无法容忍她想离开他。
林梦秋咬着下唇,倔强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松了口,扯了扯嘴角,将东西一样样的又放了回去,而后将被褥铺在了炕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同这床铺一样,回到了原点。
“好,我不走,近身伺候世子是我的本分,但亲密之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不愿意,想必世子也不会为难。”
这话实在是伤人,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沈彻留下她,只是为了图身子的欢/愉,更加直白的表示她不愿意。
他沈彻,何时被人误解至此。
可事实是,就算她疑他伤他,他也全都承受,只要她能留下。
“我不会碰你的。”
“但愿世子能说到做到。”
沈彻手上有伤,行动有些不便,不用他开口,林梦秋就上前伺候他用膳,以及更衣梳洗。
这都是之前每日会做的事,虽然他说不必,可林梦秋每次都是乐在其中的样子,有次沈彻问起,她还得意的说,这样就不会有丫鬟下人再近他身了。
自从陈悦瑶的事后,她也不装贤德大度了,真是半点醋意都忍不了,只想将他私藏着谁都不给看才好,而且沈彻也不觉得她善妒,反而很享受她这样的占有欲。
可今日,她对他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唯有在换药看到伤口的时候,眉头就皱了皱,不等她开口,沈彻就有些许慌乱的道:“小伤,不疼。”
伤口如此深,他也敢说小伤?就是看的人都忍不住的疼,林梦秋心中有气,也顾不上他是怎么受的伤了,只是咬着牙冷嘲出声:“世子英武自然是见什么伤都是小伤,不像我们这等弱女子没见识。”
她这哪是伺候,分明就是对他的惩罚,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的心上插着的刀,刀刀毙命。
但这同时他又有种狰狞的兴奋,她看到他的伤口是有心疼的是在乎的,那就足够了。
梳洗之后,两人便各自躺下歇息。
林梦秋剪了烛心,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明明还是睡在同一间屋内,不过是隔了道屏风,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那般的遥远。
沈彻早已习惯了她枕着他的手臂,钻进他的怀里乖乖的睡着,如今身边空荡荡的,怎么都觉得不习惯,根本无法入眠。
等到屋外传来她平和的呼吸声,沈彻才缓慢的起身,到她的跟前,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直到月至中天,才轻轻的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在她额间轻柔的落下一吻。
静静的靠坐在轮椅上,守着她直至天明。
之后的两个月,确实如林梦秋所说的,她在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
不管是是管家还是伺候他的起居,她都做到尽善尽美,就连每日去春熙堂问安,她也能演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
可她越是做的完美,就越是说明没有原谅他,这也让沈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
只能加倍的对她好,吃的玩的每日换着花样的买,但也不见林梦秋多看一眼。
投其所好不管用,沈彻只能去找她感兴趣的事,想要引着她说话,最后思来想去的提出要带她进宫。
上次赏花宴,曹皇后收起了闺秀们的字画,最后选定了罗珊珊的那副画,将自己的凤钗赠与了她。
她对罗珊珊的喜欢与看重已十分明显,甚至为了撮合她与太子,前几日特意的邀请了罗珊珊到园林赏荷,还要求太子一道。
太子无法忤逆母亲,但他使出了绝招,直接在赏荷的途中‘病发’,剧烈的咳嗽着瘫倒了下去,几乎是要将肺给咳出来似的,硬生生的将罗珊珊给吓的手忙脚乱喊了太医。
沈彻用的理由就是太子病重,带她进宫探望。
林梦秋本是不想与沈彻同行,但她还惦记着太子和苏禾的姻缘,又得知太子病重,离前世的时间越近,她就越不安。不知他是真病还是装病,为了能避免悲剧,她还是点了头,跟着沈彻进了宫。
毓庆宫内,太子虚弱的靠在床榻上,唇色煞白,看上去十分不好。
此刻正在由太医把脉开药,见他们夫妻进殿,才屏退了宫人,只留下苏禾在旁。
若是先前不知道太子装病这回事,林梦秋肯定就信了,可被骗过一回,她也学聪明了,更何况沈景安也没打算在他们面前瞒着。
等人都退下,他就不用旁人搀扶自己坐了起来,还能神色如常的招呼着他们两用茶,哪里是生病的样子,这两兄弟实在是让人又气又恨。
正好沈景安与沈彻要趁机谈正事,苏禾就引着林梦秋往偏殿去休息。
苏禾为了就近伺候沈景安,平日就是住在这边,她动作娴熟的为林梦秋泡了茶上了点心。
林梦秋和苏禾见面的次数不多,之前对她的印象便是落落大方,直到今日凑近了才发现她长得极美,而且她的身上有种淡雅又恬静的气韵,让人无法忽视。
“我可以喊你一声苏姐姐吗?”
“奴婢不敢当。”
“我听世子说了姐姐与太子的事,心中万分触动,身世地位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姐姐不该拘泥于此。”
苏禾有片刻的恍惚,而后才浅浅的笑了,“难怪太子总是夸世子妃,今日相交才知果真不俗。”
这反倒是把林梦秋给夸得不好意思了,“太子是给我留着面子,叫姐姐看笑话了。”
两人一来二往的交谈,渐渐的也没了生疏,一个从小在宫中长大,一个则是在内宅生活,没想到观念和喜好竟出奇的相仿。
“没想到苏姐姐竟也喜欢柳先生的词,难怪如此的洒脱有主见。”
柳先生便是之前林梦秋所说过的女词人,她尤为喜欢先生的字与词,只是没想到苏禾也喜欢。
“我只是艳羡倾慕柳先生,洒脱却是算不上,反倒是世子妃比我更适合,只是……”
苏禾说了一半,却又露出了些许迟疑,不知该不该继续说。
“苏姐姐可是有什么想说的?你我今日有缘乃是知己,有话不必避讳。”
“这本该是世子妃的私事,只是奴婢瞧见了,便斗胆的说两句,不知世子妃可是与世子在置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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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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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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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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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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