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地,稚育就意识到了她好像陷入了一个幻境中。
因为她觉得胳膊一轻,被扶着的人不见了,反而看到了本不可能在这时出现的,一个缩小了好多的小储颉玉。
这看起来是一个十分萧瑟寒冷的雪天。
年少的储颉玉却穿得十分单薄,冰冷的风使他瑟缩了下,他的脸蛋和露出来的手都冻得通红。牵着他的男人行色匆匆,完全不顾对方还太小,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跌跌撞撞被拖着往前。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只有几岁的小储颉玉一张嘴,寒风就灌入胸腔,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可以走得慢些吗?”
男人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地拖着他往前走。
走到村头的时候,小储颉玉仿佛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突然蹲下来死死地抱住男人的腿,哭嚷道:“爹爹,求你了,不要卖了我,求求你了!”
男人漠然地看着他,“小兔崽子,你能值二两银子呢,这能让咱们家吃了多久你知道吗?给爹娘一条生路吧!”
“爹……”
“你去了那家,也能吃饱穿暖啊,难道要在家里等着饿死吗?”
小储颉玉已经泪眼婆娑了,他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衣服,哽咽地哀求道:“爹,我能干活的,我能挣钱的,我……”
眼泪断了线一样,砸出了一个小小的雪坑。
不知是不是错觉,稚育竟然觉得对方似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时间被无限推快。
小储颉玉的哀求并没有得到回应,很快他就被带到了新的主人家。
几番逃脱被打骂之后,他变得木然了,他渐渐开始学着如何讨好别人,努力地分辨出上边的人们所说的各种话的含义。
他辗转于府中各种人的手下,最终从一个只能刷恭桶扫大院的杂役,变成了老爷和夫人身边最会察言观色的心腹。
拥有一份宠爱是最难的,也是最简单的。
当他开始知晓他们最喜欢他露出什么样的神色,开始了解他们最喜欢他下一句接什么话时,一切便变得如鱼得水。
稚育有些走神地想着,也许他就是凭借着这时候所学会的那些,快速又精准地俘获了玄清君和程素素的喜爱。
但这尚且不够。
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同样容易失去。因此,一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宠爱,轻而易举也就会被剥夺。
所以,当家仆中又出现了一个伶俐而乖巧的少年人时,这份宠爱就会被分享,甚至被他人独吞。
小储颉玉神色如常地跪在那里,他像往常一样为自己诉辩,说着自己只是被陷害的,但那些曾经袒护过他的人都闭嘴不言了。
望着一旁陷害自己的人哭得比他还有凄惨,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倦怠。
像那日被抛弃的天气一样,又是一个雪天,他以偷窃罪被家仆扔了出来。他们嘴里念叨着“老爷没有报官已经仁至义尽了”,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其实比上一次好一些了。
剥离掉了最热忱的真心,即使被伤害了,也没有那么难过。
他至少没有再选择重蹈覆辙。
他至少还在想着不要就此结束。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知觉,他知道接下来,如果他再不努力逃离就将冻死在雪地。于是他艰难地翻起自己快到了极限的身子,意识模糊地向前爬着。
他感觉到有人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仰着头,他用尽全力,作出了一个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可怜的表情。
他被眼前的人捡了回去。
这也是稚育第一次知道储颉玉小时候在凡尘的事情,文中只说了他是被捡回来的没有具体提他的身世,原来他竟然是这样被玄清君捡回去的。
可惜,被抛弃像是他的宿命一样,只为最后将他推进深渊,让他在绝望中重生,成为一只不再相信一切的恶鬼。
他未能重新开始,只是又一次走上了原来的老路。
过于在乎别人感受的他,却也从未顾及到自己的感受。
没有人在乎他,连他自己也觉得应忽略自己。
漫天的白色将一切渲染得寂寥,稚育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一旁看着故事的进行,感受不到雪花落在肩头的冰凉。
前尘往事都经历完了,但这个幻境却还未结束。
稚育站在原地,其他的景象顷刻之间消失了,只剩下那片皑皑白雪还在。
定了定神,她看到不远处走来的,长大之后的储颉玉。
他站在了她的面前,轻笑道:“想要离开这里吗?”
稚育微微眯起眼,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
“杀了我,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对方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将剑递给了她,“你离开这里只有这一个办法。”
“……”
“你不是已经知道这里是幻境了吗,我并非真实存在的,杀了我又如何呢?”他的睫毛轻颤了下,眼神甚至变得有些温情,他意味不明地说,“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幻境里的储颉玉眼尾微微发红,眼睛也漆黑闪亮,有一种说不出的妖艳感。
杀了他?
这是直接跳过抛弃的戏份直接跳到了毁灭?m.χIùmЬ.CǒM
“杀了你就可以离开了?”她蹙了蹙眉,有些不耐地开口。
储颉玉只是微笑着点头。
稚育接过他手中的那把剑。
他像是早已料到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但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
他蓦地睁开眼睛,只见少女冲他傲然一笑,举剑自刎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反正是幻境,又不是真的。
-
稚育终于从幻境走了出来,却未在身边看到储颉玉。她此刻所待的位置已经不在原处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未等她看出什么,就在不远处看到了支撑不住倒地了的少年。
就在她扶起对方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停顿了片刻之后,发觉那人影并未再靠近,因为眼前的事情着实更加重要,她不得不先将其放在一边,先赶紧扶着储颉玉起来了。
“喂,储颉玉,你快醒一醒!”
她有些吃力地撑着完全昏迷过去的人,想着这样也无法把他稳定好,没办法御剑回去。好一会儿,储颉玉都没能回应,无奈之下,稚育只好把人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在幻境里耗时有些多了,此刻只有直奔死水桥地宫才能有一线生机。
赶到死水桥的时候,正值午时,阳光明晃晃地四处流动。
自带作弊剧本的稚育直接一剑下去,那一滩死水上便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揽着储颉玉,直直地跳了下去。
不同于上面的明亮燥热,地宫里潮湿又阴暗。
两个人直至地宫门口,稍稍站稳之际,她听到身边传来了虚弱的一声:“师妹。”
“你醒了?”
少女的口气难得不掩关心,储颉玉微微笑了下,“你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把我扔下。”
“……谁准你给我做选择了?”
他不甚在意地问了其他,“我们回到了死水桥?为何?”
“还有力气就给我保持住清醒少说几句!”顿了顿,意识到对方的话也不全是废话,她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有救你一命的东西。”
储颉玉还想要说什么,稚育直接一眼瞪了过来。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稚育以为他会问是什么东西能救他,却不料对方问了句:“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此刻显得十分无关紧要。
储颉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像是急于想要确认什么一样,想要知道对方是否跟他一样,看到了对方。
稚育不耐地横了他一眼,“看到了你。”
“我?我如何?”
“你跟我说,只有杀了你才能离开那个幻境。”
“那你……”
稚育嗤笑一声,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杀了你了。”
储颉玉垂下眼睛,他想起自己幻境中那个温柔得不似眼前人的少女,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杀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他竟然还在幻境里杀了自己?虽然知道对方的选择也是为了逃离那里,但稚育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你为什么会在幻境里杀了我?”
难不成是那个“稚育”也抛弃了他?
“不是你。”储颉玉十分坦然,“我杀的人并不是你,就像你杀的也并非是我一样。”
稚育似乎有些执着于此,“既然有一天你会因为离开幻境而杀了另一个我,哪又如何保证今后你不会杀了真的我呢?”
“……”储颉玉纠正道,“可师妹仅有一个。”
“什么?”
“师妹仅有一个。”
……
因为同时沉默了下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地宫中显得十分清晰。
稚育稍稍有些走神。
她发现原来他们两个所关注的重点从来不同,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在乎“唯一”的重要性,哪怕他从来都不是那个不可替代的。
“储颉玉。”
少女的声音微微上扬,在地宫中有些许的回音。
她凝神看着前面即将到达机关的地方,将对方放在了地上让他倚靠在一旁的墙上。
储颉玉抬头看过去。
她试探地按下了机关,然后执剑对上那一阵乱箭齐发。
刀光剑影间,她说:“你也只有一个。无可替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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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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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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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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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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