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昭殿内,上首的永隆帝一言不发,反倒是几位辅臣大人,对这个提议颇为赞同。沈作明殉国,身后只留下两个女儿,孤苦无依。
也幸亏这位三姑娘性子坚强,扛得住大事,一听说消息,便前往边关。
这等胆识和坚韧,确实是值得称赞。
在朝为官,谁不想一世尊荣,拜相封侯,荫庇子孙后代。
沈作明无男丁继承爵位,长平侯府的命运便不知在何方。
如今若是能册封沈氏女,倒也不失一种告慰英灵的方式。
于是众人齐齐赞同谢珣的想法。
毕竟之前沈绛身份之事,并未闹大,哪怕韩氏和霍贵妃联手做局,想要坐实沈绛卫氏余孽的身份,可是却因阿鸢而功败垂成。
永隆帝似乎害怕旁人提起卫氏旧案,竟将此事压了下来。
是以除了当日知晓真相的人之外,旁人都以为沈绛是因为沈作明而离开京城。
所以朝臣对谢珣的提议,并无异议。
永隆帝未当场表态,只是在众朝臣告退时,将谢珣留了下来。
“你可知你方才之提议,实乃罪大恶极。”永隆帝脸色阴沉,显然是不悦谢珣的主张。
虽然永隆帝未杀沈绛,饶她一命,但她的身份始终存疑。
谢珣居然还敢提议,册封她为郡主一事。
谢珣并未露出惧怕的神色,反而淡然解释道:“圣上息怒,微臣以为沈侯爷身死殉国,理应厚待其后人。”
永隆帝怒道:“沈氏后人,并未只有沈家三女一人,沈氏嫡长女身份亦是尊贵。”
“微臣之所以提议册封沈氏三女,一是因为沈侯出事,是沈家三女亲自前往边关,收殓沈侯爷,如今西北大营虽表面平稳,但失了主帅,将士岂能不人心浮动。沈绛目前便在边关,册封她有利于安定军心,。二则卫氏余党兴风作浪不断,此番册封沈绛,便是彰显皇上对沈侯的厚爱,以可避免日后有人再次利用沈绛身份作祟。”
果然上首的永隆帝,在听完这番话,果然面色平静,不复刚才的怒气冲天。
皇帝一直揪心西北大营,如今外敌环伺,若是边关不稳,便会引发滔天后患。
谢珣之话,不无道理。
沈绛身份存疑,也顶多是存疑。
但如果此刻以沈氏女的身份册封她,他日卫氏余党便不能再以她的名义兴风作浪。
先前皇帝就没杀沈绛,如今沈作明死了,若是贸然再动她。
难免不引起天下人的非议。
永隆帝竟发现谢珣这个提议,居然是解决目前危局的最妥善办法。
谢珣离开奉昭殿,走到殿门外,他忍不住侧头看向一处。
那是当日阿鸢被行刑的地方。
就是在那里,沈绛亲眼看着她被打死。
那日阿绛看向他的眼神,谢珣觉得自己这一世,都不会忘记。
眼底温柔不复,唯有滔天恨意。
谢珣知道自己今日为沈绛请封,并非她所愿,可他只想护她周全,保她平安。
唯有让永隆帝亲自封赏她,才能彻底打消皇帝对她的杀意。
皇帝杀人并非只是赐死,他手中还有锦衣卫。
当初建威将军许昌全通敌一案,因为牵扯到魏王,永隆帝为了保全皇家脸面,便派锦衣卫暗杀此人,伪装成北戎人所为。
可见锦衣卫这种脏活,平时没少干。
如今沈绛远在边关,哪怕倾尽所有,他也要护着她。
三日后,永隆帝下旨,封赏沈作明之女沈殊音为寿安郡主,嫡三女沈绛为长平郡主。
永隆帝或许是想压制沈绛,并未只册封她一人。
而是连同沈殊音一并赏封。
如此厚赏,一经颁发,便是引得天下人盛赞皇上英明万岁。
只是封赏诏书送往边关的同时,郢王世子谢珣再次病倒,待太医诊治,世子之病需要静养。
一时间,原本在太子谋反案中乘风之上的谢珣。
竟是被迫修养在家中。
原本众朝臣以为,这位殿下在日后便会手握大权,权倾朝野。
倒是被这身子给拖累了。
另一边,一队锦衣卫护送传旨之人离开京城,前往边关。
他们未到边关之时,沈绛已经在雍州城的将军府关了好几日。原来这两天她便让人收罗民间擅口技的艺人。
若是雍州没有,便到别处去寻。
好巧不巧,雍州还真有这么一位,当即就被请入了沈府。
只是沈绛专门给这手艺人一处安静院落,每日前往一个时辰,旁人不许跟着。
外人也不知,她跟这手艺人究竟学的是什么。
倒是林度飞这日来城中办事,顺便到将军府拜访她。
沈绛瞧见他,倒是格外开心:“你来的正好,我还打算这两日去军中找你。”
“三姑娘有何吩咐?”林度飞好奇道。
沈绛轻笑:“我与诸位将军的赌约,你可知道?”
这事岂能不知。
虽然大帐中商议的事情,但是也有藏不住事的,这件事还真的传遍军中。
原本沈绛想要留在西北大营之事,在军士中便是两极分化。
有人觉得虎父无犬女,沈侯英雄盖世,三姑娘定然也不差。
那日她站在点将台上说的话,还是戳动了不少人的心。
因此有人服她。
但也有人觉得,行军打仗并非儿戏,哪有女子能入军营的,这位三姑娘瞧着娇滴滴的模样,只怕连把剑都握不住。
林度飞作为曾经亲眼看过沈绛出手的人,自然不信她提不起剑这种话。
只是打仗多艰难,战功亦不是戳手可得。
虽然沈绛亲口说出,若是不立战功,便离开西北大营。
但是她说的一月之期,都过去四五日了。
也不见她到军中点兵,也不见她练兵。
林度飞都替她急了。
一听她说,林度飞赶紧点头:“自然是听说的,一月之约,转身便至,不知三姑娘有何打算。”
“我正要与你说呢,你有兴趣与我一道吗?”沈绛淡然望着他。
林度飞有些震惊:“三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沈绛:“战功,我手下无兵,自然需要你助我。”
林度飞虽来西北大营不过半年,但是他年轻气盛,又身负如此身手,之前与赤融伯颜一战,若不是他拼死抢回沈作明的尸身,只怕北戎人会将沈作明尸身当做战利品带回去。
“度飞,你我相识京城,我深知你的品性和能力,若是叫我选一人,与他共赴战场,那么在战场我愿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你。”
沈绛目光诚挚的望着林度飞。
林度飞没想到,沈绛竟对自己有如此评价。
一时,不免有些感动。
他乃是军士出身,自然深知这句话中的深意和沉沉的信任。
“三姑娘不弃,林度飞愿意追随。”
沈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即道:“你随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于是两人一道去了书房。
这里本是沈作明所用的书房,一入内,墙壁上便挂着一条极大的疆域图。
是整个大晋疆域图。
沈作明将此图挂在书房,意在勉励自己,不可丢失大晋任何一片土地。
不过沈绛直接将林度飞拉到一旁的书桌前。
上面也摆着一张疆域图。
只不过是局部疆域。
“这是乌布沼泽地,”林度飞看了一眼,居然直接说了出来。
沈绛大惊:“你看过这幅图?”
林度飞摇摇头:“并未,只是我先前也研究过乌布沼泽地,因为此地乃是北戎人依仗的,特别是阿思兰的前锋营就驻扎在此沼泽地向东30里的地方。”
“所以你研究乌布沼泽地,是想偷袭阿思兰的前锋营?”沈绛再次露出惊色。
林度飞点头,沈绛朗然一笑:“果然,我没选错人。”
这话让林度飞大惊,他望着沈绛:“难道,三姑娘你也是同样的想法。”
沈绛点头。
她的回应让林度飞有些大惊,更多的是大喜。
他初到西北大营,便深入了解西北各处地貌地形,想要从别处突破北戎。
只是当他提出,或许可以用轻骑兵从乌布沼泽地突破时,却被其他将军一致反对。
他们认为乌布沼泽地,地形不熟,贸然进入,容易让士兵迷失。
况且若是士兵骑马入沼泽地,很容易陷入其中。
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林度飞曾想派斥候前往探查地形,但是又被阻止,认为此乃无用之功。
他没想到,自己早已经被抛到一边的计划,此刻居然被沈绛再次提出。
一时间,他倒是如找到知己般。
林度飞当日提出此计划,并非是心血来潮,他是深入了解。
“当初我初到西北大营,不仅找当地了解过,我还亲自深入过乌布沼泽地,”林度飞神秘道。
沈绛望着他:“你居然还亲自去过乌布沼泽地?”
林度飞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几位将军斥责我胆大妄为,不知所谓,但是沈侯却对我的提议颇感兴趣,甚至还派了两个斥候给我,让我亲探乌布沼泽地。”
“我也是不探不知,一探方发现,原来乌布沼泽地,并不像草原人所宣扬的那般可怕。那次我在乌布沼泽地足足有十日,发现有些地方的土壤厚实坚硬,别说轻骑骑马而过,便是重骑兵也不在话下。”
乌布沼泽地,在草原上一向有凶名。
传闻这里,可吞尽一切,不管是牛羊还是活人,只要陷入沼泽地,都不会活着出来。
对于草原人来说,牛羊便是他们的一切。
所以对于这片沼泽地,敬而远之。
可是随着时间流动,沼泽地也是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变化。
沈绛道:“你所言与我得到的资料,乃是一致。可见我们确实可以从乌布沼泽地入手,为了以防万一,我打算派一队斥候,再去查探乌布沼泽地的情况。”xǐυmь.℃òm
她指了指桌上的疆域图,随后又拿出一卷羊皮纸,“这是我秘密得来的一幅图,上面乃是可供大军通过的路,你来看看。”
林度飞与她一块看着眼前的这块地图。
他这才发现,这条密道就在沼泽地的西南处,倒是与他之前探索的地方,有些靠近。
“三姑娘此图是从何处得来?”
见他好奇,沈绛轻笑:“从何处来,我虽不便告知,却也可以告诉你,这张图很可能成为我们的杀手锏。”
两人详谈一番,虽然林度飞对于沈绛发现这片沼泽地的战略意图,格外开心。
但他觉得,若只是这般,并不能轻易打败阿思兰。
北戎前哨营虽只有一万人,却各个都是精兵,擅骑射,常能以速胜。
大晋骑兵与其交手,屡屡会吃亏。
先前赤融伯颜能设计斩杀沈作明,也多亏了这支前锋营。
他们是日常战斗第一线的精兵,因此林度飞心中对他们格外忌惮。
“我听闻阿思兰此人,颇为好色。”沈绛颇为好奇。
林度飞不屑道:“这些异族蛮人,视女子如衣物,先前多次骚扰我边境,掳掠大晋女子,特别是这个阿思兰,我听闻他特别喜欢大晋女子,经常会抢劫商队,更会特地劫掠那些无辜的良家女子。”
沈绛突然举起手,问道:“你觉得我这双手如何?”
林度飞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面红耳赤。
他轻声嘟囔:“三姑娘,女子柔荑,岂能亲自示人。”
就连林度飞都琢磨不透,这位三姑娘的性子。
瞧她模样,便是勋贵世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可是她的性子洒脱疏朗,更是不拘小节,就比方说刚才这句话,寻常女子岂好意思问的出。
她却不,大胆直白,想说便说。
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就如当日她要留在军营那般。
沈绛听他的话,笑话道:“原来你也是个老古板。”
不过她也并未纠结这话,而是说道:“你觉得这双手,像是拿过刀的手吗?”
“不像。”林度飞如实说道。
沈绛的手掌摊在半空中,纤细粉白,指尖素素,如春日里刚冒尖儿的青葱,这双手实在是过分好看。
它应该持书、抚琴、贴花黄。
而不是拿刀。
但是林度飞见过她拿刀的样子,挥刀无情,肃杀冷漠。
沈绛笑了起来:“我自幼时,便一直不明白为何先生要让我一直学武,又一直保护这双手,他说我的手不该粗、不该糙。”
或许姚寒山当年并无旁的想法,只是不愿她不用于别的世家少女。
可是如今这反倒成了沈绛的一大利器。
“你说阿思兰会喜欢我的模样吗?”沈绛轻声一笑。
林度飞震惊,却领会到了沈绛的意图。
阿思兰喜欢‘打猎’,他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视作猎物,因此沈绛便打算假扮这猎物。
再好的猎手,终有一天也会被猎物啄了眼睛。
他摇头不赞同道:“三姑娘,您乃千金之躯,岂可如此冒险。”
沈绛莞尔一笑:“我说过我要杀了阿思兰,所以我这一场战功,便是阿思兰的人头。”
这次她是猎手,阿思兰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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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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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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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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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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