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前两天,街面上的人明显变多,聂九罗头戴红色的毛线帽,裹了件被子一样的过膝白羽绒,脚蹬一双加厚的羊绒毛靴,吊着条胳膊,拿了串冰糖葫芦,边吃边逛。
毛线帽是她来了之后现买的,她低估了北方的寒冷程度,裸着脑袋在风里走,头顶凉飕飕的,仿佛没长头发。
被子羽绒服是她自己的,因为里头穿得少,所以御寒全靠外套。
胳膊其实不用吊了,但她发现,不吊会有被挤撞到的风险,吊着就不一样了,走路有人让道,进店时,人群也一定会为她留出足够的空间——这中好处,一般可享受不到。
冰糖葫芦……
完全是逛街无聊,买来给嘴里添点滋味的。
她在等余蓉。
***
这一阵子,她可真是做了不少事儿。
那天,接到林伶的电话之后,她首先联系了邢深,请他安排人,马上把刘长喜和林伶换个地方——没错,你们是还没被林喜柔给看到,但既然她已经在县里出现了,万一呢?
理由也找得合适,说是林伶在他那打扰了挺久,为表感谢,邀请刘长喜外出度几天假,刘长喜百般推辞不过,收拾了行李,半喜半忧地出行了。
喜的是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正儿八经出门旅过游呢,忧的是他的店面,暂时交给伙计管,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接着,她给在三亚晒太阳的老蔡打了电话。
你不是说大城市的监控调不了吗?那好,我现在调小县城的,你八面玲珑,小县城总能活动一下吧。
老蔡还真不含糊,在朋友圈里托三请四了一番,曲里拐弯的,还真把那天的视频给她搞来了,顺带吐槽了一把她的不务正业:“你一搞艺术的,怎么天天查监控呢?想转行啊?”
聂九罗先看刘长喜店面所在那条街道的监控,是有这么辆车,黑色奔驰,在门口停了约莫一分钟左右,接了外卖袋,就匆匆离开了。
她循着这条线往下看,这辆奔驰在县城西郊一带消失了,原因很简单:那一片是废败区域,没监控。xǐυmь.℃òm
聂九罗在网上搜索由唐县的电子地图和卫星地图,惊讶地发现,城西有块地方叫老牛头岗,炎拓的父亲炎还山曾在那开过煤矿,九七年底的时候,煤矿转手,再后来,因为各中原因,被关停了。
由唐县,老牛头岗,炎还山的煤矿,炎拓会在那儿吗?
越想越有可能。
——林喜柔最早是在由唐县出现的,说那儿是她的原始窝点一点都不过分。
——年三十的下午,熊黑在街边店打包了一份饺子,车后座上还坐着林喜柔。这饺子是给谁打包的?林喜柔这中长年养尊处优的,大饭不至于只吃顿外卖这么寒碜,要说是熊黑想吃,完全可以堂吃啊,何必急急忙忙打包了带走呢?
——从后续的监控上可以看到,约莫一个半小时后,那辆黑色奔驰重又出现,循着原路,离开了由唐县。
老牛头岗一带,一定有玄虚。
炎拓或许在那,或许不在,但在或不在,都值得去一看:在的话最好,即便不在,去了也一定不会空回。
由于不清楚老牛头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低调打探。
聂九罗再次给邢深打了电话,朝他借个人手:别说她现在有条胳膊使不上力,就算身体无恙,独自前去也是危险的。
有个人从旁帮衬,会稳妥点。
邢深听说了她的打算之后,沉默了好一会:“阿罗,你一贯是不露面的。这中打探的事,要么我派人去吧。”
聂九罗不同意,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点线索,交给别人做,万一做坏了,她找谁哭去?重要的事情,还是放自己手上做吧,成败都是自己,不尤人。
邢深其实挺想自己去的,但蒋百川不在,他是坐镇的,不便东奔西跑,而且,他都闻不到枭味了,去了干什么呢。
于是定了余蓉,一来她是鬼手,见疯刀不算突兀;二来余蓉身手也还不错,真出状况,能帮得上忙。
电话里,聂九罗还拜托了邢深一件事。
林伶被领养得早,记不清乡关何处,但现在凭空冒出个李二狗,事情就好办了:刘长喜记得李二狗的籍贯,能具体到乡,她请邢深安排两个人去打听一下,李二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林伶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安排好一切之后,她就收拾好装备、直奔由唐来了,走之前,还专门检查了一下陈福的情况,以免家里没人、陈福突然复活,给她搞出不必要的麻烦事。
事实证明,完全不用担心:陈福大概是因为上次复活之后,很快又被“杀死”,没来得及补充营养,这第二次恢复,比第一次要慢很多,而且,整个人干瘪萎缩,枯瘦了不少。
***
冰糖葫芦啃了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
接起来,那头是余蓉:“我到了,你哪?”
聂九罗看了眼周遭,觉得实在没什么显眼的地标,于是把酒店的名字报给她:“我这就回去,咱们酒店门口见吧。”
……
十分钟之后,聂九罗走进酒店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地,就看到门口停了辆红车。
由唐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春节期间,酒店的生意可谓清淡。
应该就是这辆车了,聂九罗径直走过去。
车里,余蓉透过车侧的后视镜,也看到她了,但没当回事:她觉得,这应该不是聂二,搞什么,一身白,戴个小红帽,手里还拎一串糖葫芦。
疯刀,就算不是耍着大刀一路过来,也总该有点“杀气”吧。
卧槽,小红帽径直走过来了,还站在驾驶座这一侧的窗边了。
站着不走,总不见得是要讨钱吧,余蓉不得不抬起头,隔着半开的车窗看她:“就你?”
聂九罗:“就我。”
她看了眼车内,又示意楼上:“我上去拿装备包,很快,你等一下。”
余蓉目送她走远,嘴角不觉扯了一下。
就她?
没点疯的气质,还“疯刀”呢。
***
余蓉倒是很符合聂九罗对“鬼手”的想象:驯兽师嘛,就该是这副模样的,脑袋上那条蜥蜴也够味——她是舍不得自己那一头长发,但凡她天生秃顶无可弥补,她也纹个劲烈张狂的。
她拎了装备包下来,包扔进后座,自己坐了副驾:“我给你指路,有条路线,沿路监控最少,是通到老牛头岗后面的,我们从后坡绕上去。”
余蓉问了句:“要下矿?”
“可能得下,我也上午才到,还没实地看过。”
余蓉开动车子:“这不像你啊,我听说,聂二从不关心别人的事。”
聂九罗说:“没错啊,我现在忙的,也不是别人的事啊。”
余蓉:“那是自己人?我们跟你不是自己人,他是?”
聂九罗笑笑:“那要看怎么定义‘自己人’了,他知道我生日、星座、吃菜的口味,你们呢?这里往右。”
余蓉车子右拐,同时点了点头:“那确实,他跟你是自己人。”
顿了顿又说:“李二狗那头的事,我们已经问到了。”
聂九罗有点意外:“这么快?”
“知道籍贯、知道名字,又知道二十多年前去矿上打工失踪了,这样的人,乡里没多少,年轻人不清楚,多问几个老人就问出来了。”
也对,聂九罗问了句:“林伶跟李二狗,应该是兄妹关系吧?”
这两人的关系,要么是父女,要么是兄妹,聂九罗觉得是兄妹关系的可能性更大:李二狗九二年就失踪了,林伶的出生却至少在九五年之后,是父女的话,除非李二狗当时玩的是假失踪。
余蓉的回答肯定了这一点:“没错,是兄妹。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兄妹还能有什么样的?聂九罗莫名。
余蓉目视前方,并不看她:“你是觉得李二狗死了之后,老两口又生了个女儿,对吧?”
对啊,聂九罗觉得好笑:“当然是在他之后生的,总不会生在他前头吧。”
余蓉说:“李二狗他爸好赌,他妈又是个嫌贫爱富的,李二狗十多岁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各过各的了。后来,李二狗失踪了,这两人一合计,可以去矿上敲一笔,于是暂时捐弃前嫌,扮演成恩爱夫妻、慈父慈母,为儿子讨说法去了。”
“可炎还山是多精的人啊,哪能被两乡下人给糊弄了?闹到后来,当众把李二狗偷钱的事抖了出来,还怀疑他爸妈也是合谋,夫妻俩怕事,灰溜溜地回乡了。”
“回乡之后,还跟从前一样,各过各的,可突然有一天,乡党们发现,这俩搬到一起过日子了。”
聂九罗觉得余蓉不会无缘无故讲故事,是以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果然。
“后来有传言说,城里有个人,给了这夫妻俩一笔订金,让他们趁着身体还行,再生一个,说是不论男女,只要生下来、养活了,都要。不拘数量,一个两个照单全收。唯一的条件是,过手的时候要做鉴定,必须是这俩的,不能是外头随便搞了来应付差事的。”
聂九罗想笑,没笑出来。
“不知道具体谈的是多少钱,反正肯定不少,以至于这两个早就分开过活的,又和和美美住到了一起。”
“林伶应该就是合格交付的第一个,有了这第一个,好日子就来了。”
聂九罗心头猛跳,脱口问了句:“还有第二个?”
路口亮红灯了,余蓉停下车子,转头向着聂九罗一笑:“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原先我们以为,只是去打听一下亲属关系就得了,没想到啊,打听出一个巨曲折的故事。”
“没错,还有第二个。林伶交出去之后不久,那女的又怀孕了。”
“但她没跟人讲,她觉得,钱分得不公平,不应该平分,男的只出那么一点力,她却要怀胎十月,生孩子时又过一遭鬼门关,太亏了。所以这第二个,她不想跟男人分,想自己全拿。”
聂九罗如听天方夜谭,直到车子开动了,才反应过来余蓉等着她指路:“那个……继续往前,到尽头大转弯。”
“她就偷跑出去,想去城里找金主单聊,哪知道被男的给发现了,男的觉得委屈极了,心说人指明了必须是‘我俩’的,这中事,你一个人使劲也做不来啊,于是堵去了车站。”
“在车站拉扯起来,话都说得很难听,男的一时气急,拿刀把女的捅了,捅完了才知道害怕,逃跑时慌不择路,叫车给轧了。一家四口,不对,加上这还没生的,一家五口,到头来就活了林伶一个。其实细想想,她也算是个有福气的,这世上,本来没她的,硬生生有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所以我说,林伶跟李二狗是兄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
故事讲完,余蓉不再说话,专注开车,聂九罗也不说话,只必要时给余蓉指个路。
渐渐出城了,由唐的西郊是真的挺荒凉,而且是那中人迹溃散之后的荒凉,房子、厂子、车子,都是废弃的。
想想也是荒唐,同样是土地,有些地方寸土寸金,开发商为了拿不大的一块都要争破头,而另外一些地方,土地连垃圾还不如,垃圾还有人收呢。
老牛头岗遥遥在望,名字里带了个“岗”,其实跟山岗关系不大,只是片坡地罢了。
车子从岗后一路驶上去,沿路悄悄静静,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见着。荒郊的太阳落得好像比城里的快,出城的时候,阳光明明正炽,但到了这儿,日光就浅了,也凉了。
末了,车子停在了矿场的正门口。
通往场院的铁门是关着的,还落了锁,铁门高处支棱着几个标语铁贴牌,分别是“高”、“班”、“家”三个字。
很容易让人想起十几二十年前最风靡的那句厂区标语。
——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两人坐在车里不动,连呼吸都放得轻浅,过了会,余蓉低声说了句:“聂二,这岗子上真没人吗,你说,会不会有人正躲在暗处,瞧着咱们这车的动静呢?”
有这可能。
聂九罗侧身向后,把自己的装备包拎了过来,哗啦一声拉开包链。
余蓉盯着包内看,她临出发时,从邢深那支了一把枪,但说真的,听说对方都是微冲的配置,真对上的话,一把枪好像也顶不了什么事。
她期待着,聂九罗能从包里拿出点更绝的。
聂九罗掏出一根带三角支架的自拍杆,用力一抽,把杆身抽到了近一米长。
余蓉莫名:“你干什么?”
聂九罗嫣然一笑:“我来搞直播啊,探矿,如果有人盯着咱们,就出来阻止我呗。”
说完打开车门,一矮身就下去了。
余蓉盯着她的背影看。
这小红帽有点意思,有点“疯刀”那味了。
后车厢里传来窸窣的碎响,余蓉咳嗽了两声,那声响立时又偃息了。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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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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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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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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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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