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瞧着她好端端坐在那,心里一块大石才放下。
他这几天一直像在梦里,脚踩在云端都是飘的,有时候早上起来看到破败简陋的老房都会失神,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耳边连着听见寇姥姥喊他的名字,思绪才收回,眨眨眼,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姥姥?”
寇姥姥小声咳了,问他道:“璟儿,咱家小桌上供奉着的那尊小金佛呢?”
谢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小桌上原本放着一尊铜塑描金的佛像,不过两个巴掌大小,雕工也一般,倒是实打实用了两斤上好黄铜,分量极沉。那是他从懂事以来,寇姥姥就带他一起每日拜上几拜的小金佛,也是姥姥最重视的物件,家里再难,老人都没动过卖它的念头。
谢璟垂眸:“卖了。”
“卖哪儿去了?”
“镇上,当铺里。”
寇姥姥听到他卖了家里那尊描金小佛像之后,怔愣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反而伸手摸摸谢璟的脸安抚道:“没事,璟儿不怕,咱不怕啊,姥姥还能做针线活,等我好了,多多地做一些绣件拿去卖掉,一定能赎回来。”
“我不要。”
“傻孩子,那是你娘给你求来的小金佛,能保佑你一辈子。”
谢璟摇头,环腰抱住她闷声又说了一遍:“我不要。”
寇姥姥揽着他,用手爱惜地摸了摸他脑袋,哄他道:“又说孩子话,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姥姥答应了她好好照顾你,她给你的物件咱们一路上卖了许多,总共也就只剩这么一件啦。”
祖孙俩分吃一碗粥,谢璟垂着眼睛,很乖地把半碗都喝光了。
他这几天什么都答应寇姥姥,惟独不肯再去学堂。
谢璟道:“姥姥,先生教的那些我都会了,我会写不少字,不信我写给您看。”他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几个端正的字,又道:“我托三叔给我找了份儿活计,跟他家沛哥一起去铺子里当学徒。”
寇姥姥不肯,“我璟儿要多念书,姥姥还能养得起你,前几日是赶工累着了,好几家府里的太太们都要我绣新被面呢,过些天就能领到工钱,璟儿不去做工,姥姥供你读书啊。”
“我已经同三叔说好了。”
“这……”
“姥姥,现在世道这么乱,我就算读了书,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中什么,不如让我出去学点本事,我好养您,也好养活自己。”
寇姥姥对他向来宠着,打小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想了想点头应了,伸手过去想碰碰谢璟耳朵,谢璟躲开了点,寇姥姥道:“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谢璟身子僵硬了下,但还是顺从地靠近了点。
寇姥姥凑近了,就看到他耳后那半藏在发丝里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
谢璟含糊道:“前几天出去的时候没留神,跌了一跤,已经不碍事了。”
“你这两天一直歪头不让我瞧见,我就知道一准受了伤。”寇姥姥叹了一声:“璟儿,外头太难,姥姥不愿你出去受苦,可你既然要出去就得想好了,要保护好自己个儿,别让姥姥担心。”
“哎。”
青河县,白家。
寇老三缩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躲避寒风,原本揣着手,在瞧见远远地来人后立刻就把手放下,一叠声地问好。
白府的管家却没有闲心同他交谈,紧张地迎在门口,吩咐几个人把大门开了,“门口的木槛也挪开,都挪开!一会白爷的车队直接进去!”
他们像是刚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寇老三有心想问问自己儿子的差事,这会儿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问,就撸起袖子来帮着管家一起收拾。
白府的木门大且厚重,平日里趾高气昂开都很少开几次,这会儿不但大门尽敞,还把门框下高高的横木也撤了,只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车队。
有人搬东西漏下一小块档门的石砖,管家立刻照着屁股上踹了一脚,怒道:“要是爷的马车磕碰一点,仔细你的皮!”
那人连声应是,赶忙搬走了。
不多时就听到街角传来马声嘶鸣,白家车队到了。
整队人马约有数十人,前头骑马的人身强体壮裹着厚厚的皮袍子,胯.下的骏马打着响鼻,老远溅起半融的雪水,后头还有几辆马车,轰隆隆震的地皮都在颤动一般。
寇老三是给铺子里送货的,旁的不认识,但对马熟悉,一眼就瞧出过来的清一色都是身骨强健的上好马匹。尤其是后头驾车的那几匹大马,通体雪白,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四只蹄子不沾地似的跑得极快。
他只是一个送货的,并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有心想问问身边的人,刚凑上去就听到管家带头高喊:“白爷到——!”
前头领队的人径直骑马进去,后头马车也没有停顿,几乎是贴着众人脸面驶入府中。
寇老三站在管家身后,偷偷抬眼看了,只瞧见马车里隐约坐着一个庞大的身影,像是裹在厚重的袍子里似的一个人,模样看不清就晃了过去。等人走了,他忙小声问道:“周管家,这是哪位爷来了?”Χiυmъ.cοΜ
管家脸上喜笑颜开,腮上两坨肉挤得眼睛越发小了,他心情极好难得愿意多说两句话压低了嗓子道:“还能是谁,省府那位——白九爷——”
白容久此时已被迎下马车,坐在主厅里。
他身量极高,但裹得严严实实,旁人穿一层貂皮大衣,他却要足足穿上三层,老远看上去像是陷在一堆毛茸茸里。这会儿正伸了一只手去面前的炭盆取暖,另一只手也不知道塞在哪里,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清俊且略显消瘦的脸,眉目淡漠,眼珠极黑,像是两丸墨玉镶嵌其中,衬得整个人剑眉星目,带了几分傲气。
青河县白家主事的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但这会儿并不敢坐,只站在一旁拱手喊了一声:“九叔。”
白家规矩多,白容久辈分极高,一般人见了都恭恭敬敬,他也习惯了这份儿恭敬,略略点头,道:“坐。”
对方这才在一旁坐下了,吩咐人上茶,讨好道:“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新鲜东西,红茶还不错,我让人煮沸加了些牛乳,还热着,九叔尝尝合不合胃口?”他亲自倒了一杯放在茶几上,“这套茶具是俄罗斯新近的样式,琉璃盏的,虽不及九叔日常用的,权当用个新鲜。”
白容久端起来浅尝一口,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人拿了账册过来要核验。
白家往年的惯例,年关前总要核算各地大掌柜旗下情况,只是去年还是有老先生陪着,今年就换了少东家,白家掌权人最终还要归九爷,青河县的大掌柜在边境处事多年,早已是人精,这会儿心里明镜似的,已经领悟到省府那边换了新天。
府里是一番景象,府外又是一番模样。
寇老三一步一跟,只跟在周管家身后,讨好笑着求他一句准话。
周管家今日忙得很,家里老爷再三交代今日来的是尊大佛,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儿事事都亲历而为,寇老三在他身边嗡嗡嗡地小声问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他听得烦了,也没有以往那样抠点蝇头小利拿他几文铜钱的兴致,只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月初七把人送过来——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要是做事儿不利索,或者哪里开罪了主家,那可是直接撵出去!”
寇老三惊喜道:“哎哎,我回头就把人送了来!”
他递了契纸过去,周管家也只略看一眼,嘟囔一句“添乱”,并没有管他上头写的还多了一位“谢璟”,收契纸,让人带他去找了账房支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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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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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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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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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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