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声辞旧岁,顾清溪哥哥用一根竹竿挑着鞭炮,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放,顾清溪在灶房里拉风箱烧火,她娘下饺子,她嫂子还在那里忙活砸纸钱。
虽说经过那十年,过年供奉的事消减了,但是农村里还是信这个,一切从简也得办。
她嫂子把铁戳子戳在粗糙的土黄草纸上,用锤子砸,草纸上便出现一个个的圆印子,这便是他们自制的烧纸钱了。
砸了好大一摞,之后她娘这里饺子也出锅了,便把饺子先供在自家祖宗和老天爷观音菩萨面前,烧香供奉,烧纸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无非就是希望祖宗们还有老天爷观音菩萨都保佑家里和顺,让儿子赶紧生出大胖小子,闺女考上大学去城里吃商品粮。
顾清溪看着被烟熏黄的墙壁上,那新贴上的各路神仙画像,这个年代的印刷品,神仙们有着浓黑的眉和夸张的嘴唇,头戴繁琐的冠,郑重地坐在那里。
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神,自己的重生也许是灵魂的穿越,也许是平行空间的记忆错置,不过不管有没有,她心里都明白,要想有美好的将来,只能靠自己,神仙是顾不上谁家闺女考大学的。
供奉过后,就可以吃饺子了,热腾腾的饺子里面是白菜和猪肉,农村最传统的馅料,吃在嘴里喷香,香得人满心喜欢。
“今年咱们饺子里舍得放肉,吃着就是香!”
“是,有肉就是好吃。”
廖金月听着大家伙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过了年,咱好好干,争取过年时候吃上满兜肉的饺子。”
在这热闹中,年三十,一家子吃着爆米花守夜,廖金月也拿来了两幅扑克牌,一家子打牌玩,还随手拿了花生来当赌注,谁输了就给对方一粒花生,一时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庄稼人,一年到头忙,也就过年时候,可以歇歇玩玩了。
顾清溪摸着牌,却想起来萧胜天,钻心地想,大年三十肯定没人陪他玩牌,他在干嘛呢,是不是很无聊,是不是一个人躺在那里睡,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玩炮仗?
过年过节的,别人家鞭炮阵阵欢声笑语,孤独的人就越发寂寞。
这个时候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年纪还小,为什么还是一个学生要靠家里人供养,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张,跑过去陪他过年。
到了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顾建国也过去放鞭炮了,廖金月打着哈欠,催促顾清溪过去睡:“总熬夜看书,现在过年了,好好歇着。”
顾清溪其实睡不着,但她心里有事,便也回屋去了。
她从屋子里往东边看,萧胜天的村子就在她家东边,她指望着在那夜色中看到一些什么,然而冬夜的枯枝挡住了视线,那枯枝互相挤挨在一起,在这酷冷的冬日里,犹如勾勒出来的山水画,印记在这暗蓝的天幕中。
她望着那夜幕,心绪倒是渐渐平静下来,回到炕上,点起油灯,拿出他送的雪花膏,轻轻地在手心里摩挲,摩挲了好久后,又拿出英文书里,慢慢地念着。
声音不大,只有自己能听到,但她念出声来。
经过最近一两个月的学习,开头的几章英文她已经能读得非常通顺流利了,而后面的章节,颇有一些单词是重复出现的,难度降低不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读通了。
不过在这大年三十的夜晚,她读英语不是为了学习,只是让自己心境平和,不再去想那个人。
***************
本来成绩应该是年前过去取的,不过年前一直忙,没来得及,到了年后,初一先是给村里人拜年,之后开始走亲戚,也忙得团团转,白天走亲戚,晚上要把家里走亲戚用的果子用黄纸和麻绳小心地巴扎好,包扎成四四方方的小扁平包,上面再封上一张正方形五厘米见方的红纸,红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福”字。
晚上包扎好之后,第二天正好提着走亲戚,有的人家家境好,可能还提一块泛着暗红色油光的腌肉过去,顾清溪家虽然今年光景好一些了,但腌肉肯定不舍得,只是把小小礼品包里面的果子多添了几个新花样。
一直到初六这天,嫂子和娘都走亲戚了,并不是太重要的亲戚,顾清溪就没跟着去,而是直接过去了县里。
去县里坐的是村里的顺路车,那是牛车,走得不快,老黄牛一下下地踩在土路上,尾巴轻轻甩动,车轱辘便慢悠悠地往前转,轴承那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乡间古朴的韵律让顾清溪倍感亲切,她想起来后来,后来牛车可是少见了,先是拖拉机,后是摩托车,再后来人们都开始坐公交车或者自己开起来小汽车。
国家发展得快,不过是二十多年,这个世界变了一个模样,科技发展了,生活改善了,人确实也舒适了,不过有时候却忍不住怀念从前,想起最初在乡下的日子。
这么想着,就连这冷冽的冬日都分明有了几分甘甜。
就这么一路上优哉游哉的,总算到了城里,进了县城后,她直奔学校,学校里人并不多,只有偶尔来取成绩单的。
顾清溪过去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谭树礼。
上次他送自己回宿舍后,顾清溪也和谭树礼说过几次话,不过也都是礼貌疏远,并不至于失礼,但绝不会让对方生出不该有的遐想来。
毕竟这以后是胡翠花的男人,她犯不着沾这种。
谭树礼看到顾清溪,却是很高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骑着车子直接过来了顾清溪身边:“你今天也来取成绩单啊?”
顾清溪看过去,十八岁的年轻人,穿着蓝布棉袄,在冬天的阳光下笑得心无城府,看得人打心眼里心情好起来。
她也难得笑了:“是,不知道考得怎么样,对了,你这次考得好吗?”
谭树礼和她不一样,谭树礼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他估计学业比自己紧张。
在这个年代,高考不是说任何一个高中生都可以参加的,要先进行预选,所谓的预选,就是每个省先进行一轮统考筛选,普通高中生只有通过了预选考试,才能拿到当年高考的入场券,才有资格参加高考。琇書網
这个年代,大批的高中生会因为拿不到入场券,而没机会去摸一摸高考的试卷,之后便辍学走上社会。
而这个预选就是每年的五月份,现在过了年就是二月份了,也就是说距离预选只有三个月而已。
谭树礼难得见顾清溪对自己这么友善,一时竟然受宠若惊,忙说:“还行,我考了第二名。”
顾清溪:“恭喜你,很不错,到时候好好发挥,考上大学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往年学校里总能考上那么几个,第二名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了。
谭树礼有些不好意思了:“反正好好努力吧,这种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顾清溪笑了,不过也就没再说什么,和谭树礼告别,径自过去拿自己的卷子了,教务室自然是没老师,不过有一个值班的老头子,顾清溪说名字,对方把成绩单给她。
她拿到手后,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语文考了九十六分,很高的分数了,数学也提上了了,九十三分,至于英语更是从六十多分成为了八十多分,而名次也直接成为了第一名。
顾清溪捏着那张成绩单,只觉得满心充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成绩是她过去两个月怎么努力换来的。
而这份成绩也鼓励了她,她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了,正月十六才开学,在开学前还有十几天,这十几天里她应该把更多精力用在学英语上,大声朗读背诵来培养英语的语感,而这些是在她学校里并不太方便做的。
如今英语还是只有30%的分数计入总分,但是到了她高考那一年,按照历史进程,应该会改革,不但语文会一下子变成120分,而且外语一下子就会重视起来,到时候考生可以任选一门外语,以100分的原始分计入总分了,顾清溪觉得,这是她能出奇制胜的一个办法了,通过英语一下子提高不少分。
这么想着,她也计划着得慢慢地影响下身边的人,别人她不敢保证,也就不敢开口,但是闫淑静那里,却是完全可以信任的,闫淑静这人好,她也想报答人家,想着回头慢慢地带着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培养学习英语的习惯,这样免得到时候英语突然提分,弄个措手不及。
顾清溪心里筹划着这些,手里拿着成绩单,兴奋地往外走,走路都有劲起来。
谁知道刚出校门,又碰到了谭树礼,他洋车上的铃铛叮铃铃响了声,之后便停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回去?”他握着车子把,这么问她。
“我们村里有人赶着牛车过来县里送东西,我坐人家牛车,顺路。”
“是吗,牛车在哪里?”
“在后街,约好了在那里见面。”
“那正好,我回家正好路过那里,我带你过去吧。”
顾清溪略犹豫了下,她并不想沾上谭树礼。
虽然说自己和谭树礼走近了,能把胡翠花气死,看着胡翠花生气,她也挺高兴的,但是她并不想这么干。
况且谭树礼明显对自己有意,她坐了人家车子后座,以后传出去,说不清,在谭树礼这里,也自然怕他误会。
“我今天随便遇到哪个同学,肯定都会捎一段,你别多想。”谭树礼显然也有些紧张,他紧攥着车把,连忙这么解释说。
顾清溪听着,忍不住笑了。
清隽的少年拘谨的模样,在这清新冷冽的冬日里,总是看着那么美好,只是她笑过后,到底还是说:“谢谢你,不用了,这么一点路,我正好慢慢走过去,就当散步了,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笑得那么恬淡和煦,但是言语间的拒绝却是毋庸置疑,谭树礼愣了下,眸中浮现出失落,不过还是说:“好,那你自己小心,路上还是有冰,别滑到了。”
顾清溪点头:“嗯,你也一路小心。”
谭树礼最后看了顾清溪一眼,骑着车子自己去了。
年初六的县城,国营商店和饭店都关门了,只有出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还有小孩子在街道上打闹玩耍,踢毽子滚铁环,当然更多的是放鞭炮。
顾清溪捏着那成绩单,看着街边的热闹,慢慢地往前走。
当她经过百货大楼的时候,倒是忍不住在那里站了一会,她记得这大楼后来拆了,是萧胜天旗下的项目,拆了后建商厦,成为了县里的标志建筑物。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叮铃叮铃的洋车子铃声,她下意识躲开了,可那洋车子却停身边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口哨。
她转头看过去了,认出来这是霍云灿,是萧胜天的那位朋友。
霍云灿笑着打量顾清溪:“顾同学,你这是?”
他老早就注意到顾清溪了,当然也看到她和那个男同学说话。
一对男女同学,都是满身清雅的书卷气,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对我笑,我对你笑,看着就郎情妾意的,可真——刺眼。
霍云灿的拇指轻轻按压在铃铛扳手上,挑眉笑,就这么打量着顾清溪。
他为自己好朋友不值了。
明天萧胜天应该会过来县里,他得好好和萧胜天说道说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霍云灿,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p/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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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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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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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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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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