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又回来了。
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
那些死去的人啊,有人或许还记得,有人或许,已经忘记了许多事情。
在医院里和季老太爷又呆了一段时间后,于枫与杨黎如被催促着离开,回江城之前来祭拜一下生母。
许是怕触景生情,季南特地没有跟来,而是带着莫晚风回了季家将密叠司抓来的人以及陈森,全部转交给一组。
叶临师傅还在手术室内接受着墨白师傅的救治,虽说时间有些长了,但根据墨白师傅先后让人准备的东西来看,双腿抢救回来,并不是不可以。
这宛如神术一般的手术被京都军四分区医院的许多外科骨科专家申请旁观,甚至还请动了某位在医学界享有盛名的教授出口求情,最终的结果都是一一被退了回去。
此刻大约是在夜晚八点,于枫牵着杨黎如的手,慢慢地踩在被雨水打湿的山道上,来到生母刘玉的墓碑前。
雨是停了。
可再怎么,也无法掩盖这副雨后的场景。
空气中飘散着山间独有的树香味。
两人站在墓碑前,一起鞠躬,连续三下,态度恭敬且沉重。
谁也没有说话。
而在鞠躬完后,于枫将带来的香烛全部插上,青色的一缕缕烟上升到半空中,渐渐去了远方。
“大叔……”
杨黎如拉了拉于枫的袖子。
“黎如,能先去山下等我吗?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
经历了那么多,杨黎如也知道于枫此刻的心神憔悴。
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对他来说是一种好事。
只是……
杨黎如还是有些担忧。
但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很快,这片宁静的环境里,只剩下了于枫一个人。
面前摆着香炉与香烛,祭奠的是将他生在这个人世间的亲生母亲,可他从未见过一面。
对于母亲来说,见不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很痛苦。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见不到亲生母亲,又是何其得疼。
眼中,没有眼泪。
于枫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或者情绪来面对这份墓碑。
失落?
悲伤?
还是愤怒?
又或是不甘?
他不知道!
从小到头,他都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于家村那对养父母收养而来的孩子,从他四岁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
表面上,他和同龄人玩得开,和大哥于山相处如亲兄弟,和养父母相敬如宾,父慈子孝,可谁又知道他内心真正的孤独,那种由血脉深处涌上心头的孤独。
曾几何时,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于枫也想找到亲生父母,问他们为什么抛弃自己?问自己将来的归途,他也想像其他的同龄孩子,跟自己的父母去诉说探索自己是如何出生的这个话题!
可他做不到啊!
他只是个养子。
是个弃婴。
怎么问?
这种孤独陪伴着他的童年岁月一直到现在,他将这份孤独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而今找到了,这份孤独,却又更深了。
当年的真相!
一份又一份的真相摆在他面前。
若是换做常人知道这些信息,也许早就撑不过来了,但他还是撑过来了。
一步,一步,将曾经的仇人手撕!
一点一点,守护住他所想要守护的人!
他将亲生爷爷从阎王手里拉回来。
他让父亲在车祸的死亡边缘归来。
他不顾一切代价将自己最爱的人救回来。
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样的孤独……谁能体会?
谁也不能!
只有于枫自己清楚。
终于,在沉默了十分钟后,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于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身子缓缓向前弓去,双膝弯曲。
“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前。
声音渐渐低微弱,直至听不见。
他抬起头盯着墓碑上的字,那一声妈,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
“说实话,第一次见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我还是喊不出那个字,对不起。”
“生我的人是您,可养我长大的人,却是于爸于妈,请您见谅。”
“当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是被遗弃的,所以……”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样的背景,小时候我就幻想过以后和您再次见面的场景,我幻想过抱着您,哭着问您为什么要抛弃我,可现在看来,小时候的想法真的有些天真。”
“您的仇,我给您报了,寒山寺那群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亲手将您杀死的陈森,也被带进了一组,您九泉之下,请安息。”
“托您的福,我活得很好,我给您找了一个特别温柔善良的儿媳妇,她叫杨黎如,您在天上看着,帮我保佑保佑将来生个健康的孩子,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到时候我会带着她,给您敬酒,就在结婚当天。”
“来之前,爷爷让我给您带个话,他说,您是个好母亲,我也这样觉着,天底下,没有比您更好的母亲了,为了窒息的我,您不顾产后身体的疲惫,拼了命也要来寻我,说到底,也是因为我,您才落了其他人的圈套而死,您真的是个很好的母亲。”
“另外,爸也让我给您带个话,他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没办法来看您了,密叠司以及季家所掌握的情报都需要进行深入取证,同时家族集团那边有太久没有打理过了,过几天,得重新回集团稳住情况。”
“爸的身体很好,壮实着呢,您在天上,不用太担心,我会替您好好照顾他,另外,爷爷的身体也不错,不过可能过两年……”
说道最后,想到那将来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于枫喉咙哽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着说着,说完了。
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于枫笑了笑:“好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夜色暗了,您在天上好好休息,我要走了,我要去给刘爷爷守灵,等把刘爷爷送下葬,我就回来。”
“到时候我再跟您好好唠唠嗑嗑,给您讲讲小时候我的那些小破事。”
“还有我大哥于山的。”
“什么上学忘记带书本。”
“回家忘记带钥匙。”
“中午吃饭忘记带卡啥的,嘿嘿……”
“您应该都爱听吧!”
“……”
“走了……”
说完了。
也走了
于枫来到山脚下。
早已将季老太爷吩咐的茶叶准备好的郑龙站在路灯边点着一根烟,等候多时。
杨黎如则是坐在车上,眼神微闭,休息着。
一看到于枫,郑龙连忙把烟丢进垃圾桶里,来到他面前。
“枫哥!”
“嗯。”
于枫看了一眼郑龙:“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枫哥,明天就借,飞机准备好了,现在回江城吗?”
“嗯!”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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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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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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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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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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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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