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见的,宗萱道子的脸色很快很快的苍白了下去。
柳元正不知她用了多久的岁月才修至元婴境巅峰,但从元婴境巅峰跌落到结丹境界,在诸般灵丹的辅佐下,也不过用了短短一十四天。
地煞之炁入体,此刻的宗萱道子处于一种很奇特,很危险的境地。
那是连柳元正都可以轻易感应到的虚弱。
仿佛一阵风就会倒,一场病就要害了命。
饶是在少年眼中,这已经是极其痛苦的经历,然则柳元正心知,自己所见,难敌宗萱道子亲历之万一。
修为境界被磨灭,肉身气血开始衰颓。
被宗萱道子修养到圆融的道心也开始产生裂缝。
七情上面,这些时日里,道子脸上的悲色愈发浓烈。
于是,在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日子里,柳元正搀扶着宗萱道子,坐在书房的竹椅上,透过窗棂,晒着蓉蓉暖阳。
窗外,微风徐徐。
宗萱道子慵懒的依靠在竹椅的靠背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天,长久的出神。
她仿佛是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又仿佛是这一番修法使她褪去了包裹在外相上厚重的壳子,露出了道子生身至今真正的底色来。
直至此刻,柳元正恍然之间方才去想宗萱道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甚么,从四万年前左道宗师的女儿,到如今阴阳合练失败的仙宗道子。
或许这才是她长久以来的姿态。
是柳元正从未见过的模样。
另一旁,暖炉中炉火烧得通红,柳元正站在砂锅前,仔细地煨着灵膳,时而手中腾起法焰,将些许灵药焚成齑粉状,撒入灵膳中。
少顷,少年捧着灵膳,缓步走到宗萱道子身旁。
两人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柳元正已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从道子体内透出的那股凛冽寒气,饶是以少年筑基境界修为,都有些难以忍耐。
一时间,柳元正的表情也深邃了下来。
“师姐,莫要多看了,秋意渐浓,看久了伤神。”
听得少年温声呼唤,宗萱道子这才偏过头来,仍旧失神的望来,不知是在看柳元正,还是在看那碗灵膳。
端着碗、勺,少年给宗萱道子喂下了这份灵膳之后,宗萱道子的脸上方才见了些许红润,不想先前一样,煞白的吓人。
到底是在修法,辅助灵丹的药力充斥在宗萱道子的四肢百骸之中,柳元正不敢轻易用药,唯恐与道子法门冲撞,只得想了这样的笨办法,来给道子调养气血的衰颓。
书房里仍旧沉默的让人感觉压抑。
忽地,宗萱道子又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深秋了。”
很是一番没由来的感叹,道子这才回首看向少年。
“师弟,搀我回去罢。”
话音落时,柳元正已经站在了宗萱道子的身侧。
说是搀扶,实则不过是少年双手虚虚罩在道子身周,一手虚扶道子手臂,一手虚扶道子脊背。
走路间,纵是道子脚步稍有踉跄,却仍能自持。
于是,随着两人走出书房,这股沉默的压抑,便蔓延到了冗长的走廊中去了。
“元易,我修为跌落至筑基境界,大约就在这四五日之间了。”
“师姐,莫去多想,既是修法,该来的总是会来,眼门前的事儿,还是以养好精神为要紧。”
正这般说着,便见宗萱道子脚步一顿。
“师弟,拖累你了。”
这些时日里,愈见宗萱道子这般客套。
少年幼时熟稔《心窍玲珑篇》,知晓宗萱道子这是因着修为跌落,心中愈发不安,六神无主之间,下意识的情绪变化。
一念至此,少年虚扶在道子手臂下的左手忽地一抬,牢牢稳稳地托住了道子的手臂。
隔着玄袍纱衣,柳元正心中没有丝毫的旖旎之感,只觉掌心处传来刺骨冰凉。
强忍着不适,柳元正偏头朝着宗萱道子一笑。
“师姐说得哪里话,如今这尘世间,唯师姐一人,知晓我修法之本真,琴棋书画时是修行,坐卧嬉笑时也在修行,功入正途,师弟人在哪里已经无关紧要,此时间照顾师姐自然是紧要事,何来拖累之语?师姐无需劳神念我,安心修法就是,万事有师弟在。”
听得少年这般说,宗萱道子望向他的眼神竟有些恍惚迷离。
连带着,等宗萱道子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变得缥缈梦幻起来。
“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啊,我再入尘世,竟能遇到师弟你……这得是怎么样的缘法……”
最后,道子的声音几乎是低沉到呢喃自语。
眼见得,宗萱道子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彻底地松弛了下来,她大半个身子慵懒的往后倚去,仿佛在寻找竹椅的靠背。
这一下,少年虚扶在道子玉背后的手掌,也牢牢稳稳的托住了道子的身形。
本该是柳元正曾经幻想过场景,此时间一双臂膀却都冻得冰凉僵硬,哪里还能分心去想旁的。琇書蛧
似是瞧出了柳元正的心思,宗萱道子忽然俏皮的一笑。
“你果然不是个老实的。”
话虽是这般说,宗萱道子却没动身形,任由少年牢牢稳稳地搀扶着,走进了静室中去。
……
夜已深。
宗萱道子躺在寒玉云床上,双目紧闭,似是已经沉睡,忽然间,眉头却紧紧地皱起。
紧接着,宗萱道子似是梦到了甚么,竟手足无措起来。
她整个人横躺在云床上,似是不安的扭动着。
一旁,少年从打坐中清醒过来,随即赶忙起身,站在云床旁。
护法这么久,柳元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
“师姐,师姐……”
接连几声呼唤,宗萱道子却似是毫无察觉,她脸上的神情愈显不安起来。
“别走……别走……”
眼见得宗萱道子已经说开梦话。
少年沉吟片刻,忽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符篆,贴在手背上,而后单手结剑指,点在宗萱道子的眉心处。
而后,另一只手随即捉住了宗萱道子胡乱舞动的手,紧紧的攥在掌心。
他的声音变得含混,似是有法力夹杂在其中。
“师姐,我在,师弟在,师弟不走,师弟就守在你的身旁……”
这一回,少年含混的声音似是真切的传入了道子的心神中去。
她的身形不再晃动,紧皱的眉头也变得松弛,最后神情舒泰,呼吸也再度变得绵柔起来。
少年这才抽手,缓步走到一旁,揭下了手背上变得黯淡无光的符篆。
这是左道法,魇魅之术,梦魇法门。
昔日,宗萱道子以魇魅之术救柳元正;今日,未料想,少年竟也是用魇魅之术救了急。
柳元正重新盘坐在蒲团上。
夜色静谧,除去两人绵柔的呼吸声,只余一派寂静。
……
翌日,清晨。
等柳元正从入定中回神的时候,宗萱道子已经从云床上坐起,慵懒的舒展着腰肢。
一双明眸望向少年,四目对视,少年似是看到了斑斓星海的倒影。
“师弟,昨夜我好想做了一个梦,醒来时许多事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依稀记得,梦里出现了你的身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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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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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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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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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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