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言罢之后,存神观想道主便静静地看着柳元正这里,等着道人的反应。
仔细观瞧去时,却见道人也不恼不怒,反而随着存神观想道主的话,沉沉的思量了下去。
短暂的冥思之后,柳元正更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是了,若仔细说起来,是受了借假求真之道的影响,一切有为法,皆可两面视之,昔年仰仗此道修法,虽说教贫道法力之雄浑冠绝同代道友,可这却真真是后天之法门,诚然,一朝通悟,又教贫道开创了紫府之道,如今更是百尺竿头进了一步,已经将此等修法推延至了归真的一步,然则法门的痕迹终归还是落于文字,是先天之道途,却是后天之法门。”
见了柳元正的反应,存神观想道主更是大喜,不禁抚掌赞叹。
“便是如此了!道友胸襟,不逊古今诸贤也!好教道友知晓,昔年洞悟此番之后,我也是欲与古今诸贤比肩,乃至于超卓过去,想着要一力创出那先天之道与先天之法来!缘何是存神观想之道?以一念通达而追一炁贯通也!长生大道,不在于外!不在于日月星辰!不在于周天寰宇!在内之己身也!内周天即是外周天!小周天即是大周天!长生在于何处?在于阴阳之中,在于天地之兜转,在于呼吸之一念!
此亦是先天之道也!故不可落于文字,不可以强求,故思量来去,唯以图录载道之形,以观想而复返先天,神形即是道形,道形即是观想图!千言万语,诸真箴言,尽在那粗细勾勒之中!这便是老夫心中的上乘道法!甚么境界,甚么年岁,一旦落入窠臼里,便要尽数归于后天,效法先贤,又何如先贤也!唯有一念,己身之一念,观想得道时,驻足于先天之境,遂为长生,为万劫不磨,为至真之道——!
可……可他们逼我上路了!他们甚至逼着我的至交极乐禅师叛出了玄门!再至于今日,存神观想之道,再没有广传的可能了……”
许是因为饮得急了些,又许是因为宿醉的缘故。
这一刻,柳元正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先醉了,还是存神观想道主仍旧未能消解自身醉意。
那言语间的热烈,几乎要教人头晕目眩,要教人的思感与念头皆尽震动!
初说起时,存神观想道主笑的愈发开怀,可话音一转,道主的神形便散发出惊世的波动!恍若在悲恸,又恍若在亿万的思感与念头之中无声的啜泣着!
存神观想道主这样的状态,带给柳元正的冲击,不亚于他口中所宣讲的诸般。
自知晓世上有修行,修士求长生的那一天起,柳元正眼前的标的就在不断的变幻着,有时是柳氏的老族长柳玄松,有时是寄神于道的正瑜道子,有时是驻世长久的北疆剑祖,有时是说不尽孽缘的左道宗师与元道老真人。
可直至此刻,忽然有人告诉柳元正,炼心之法亦是后天法门,城府之深厚从来都与长生无有关联!
这一刻的存神观想道主,在柳元正的眼中,是万法之主,是天真赤子!
于是,柳元正望着那半哭半笑的老道人,长久的说不出话来。
又良久的沉默。
忽地,柳元正抬起手中的石碗,洒脱一笑,朝着存神观想道主的方向一举。
“古贤有云,道中得一法,法中悟一术。修长生从来都是逆天路,于此道逆朔直追去,自然是先天之道最为精妙直指,然则法门上,先天有先天的妙,后天有后天的好,盖因道生万物,诸有寿数者,皆后天之种也,倘有先天之法门逢面,能通捂者,千万中恐难逢一,反教是后天法门,诸般种种落于文字,入门径最是轻便,而后于此法门中,是见何种道,便是诸修各自的缘法了,极乐佛主昔年亦有云,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此言大约是紫府之道得以广传于世之因由。”
闻言,存神观想道主竟真随着柳元正一同举起了手中的石碗,起先时,道主半哭半笑,继而大笑,笑中含泪,最后,遂嚎啕大哭。
“中和之道!道友所言,尽得中和之道也!滔滔万古,能得形神合一之至道者,唯道友耳!可……可为何你我相逢如此晚也!春秋不可回返,人死不能复生!倘昔年时,能得此番之言,何以有今日……”
这一回,柳元正是真真沉默了。
他自是知晓长生该是何等玄景,彼时,仙家一证永证,曾经经历的前尘,便如同曾经踏过的山;未来要经历的诸劫,便也如同眼前即将攀登的俊峰,过去未来皆如掌中观纹也。
可即便如此,曾经踏过的山,也同样是曾经踏过而已,即便折返后重新踏过,也不过二次相逢而已。
往事不可追,这注定是存神观想道主的遗憾。
道人也只得看着道主这般嚎啕大哭了一场。
良久,看得道主七情消退,柳元正方才沉静的开口道。琇書網
“道兄,倘若是证道长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说冥府鼎立,天地轮转不息,这前尘纵然不可追,可昔年之人,魂魄之真灵,未必没有复现之日,大道恒易,总有来年如今年,未必没有弥补遗憾的法门!”
这也是道人在面对存神观想道主的时候,唯一能够想到的宽慰的话了。
如这等先贤前辈,许多虚言实在是说不出口。
闻言,道主也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他似是听了进去,但又似乎在某种沉郁与哀伤之中愈陷愈深。
良久,存神观想道主将手中石碗里的丹浆一饮而尽,然后指了指身前的幽深大幕。
“这便是无何有之乡,不论你走到这里来是为的甚么,见一见这尘世寰宇的最远处罢,我在这儿守了很多很多年,也因此错过了很多很多事,往后是你们的尘寰了,去见一见罢,莫再管我了。”
话音落下,柳元正没有动,存神观想道主也没有再说些甚么。
复良久,道主这回似是真的醉了。
悠长而苍凉的叹息声中,是他呢喃且含混的字句。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悬空风雨后,无眠对青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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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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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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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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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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