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韩谦竟然要留此人性命,冯缭忙给他使眼色,心想莫要留了祸害。
韩谦对冯缭的示意却视而不见。
虽然说柳子书与韩东虎素有旧怨,又与卫甄等人里外勾结,残害左广德军旧部,罪该万死,但他身为掌政者,必须要把握好宽严相济的度,今日不是翻刺杀案的时候,就不能当众刑杀柳子书。
至于此人会如何憎恨他及叙州,留下来是不是祸害,他却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林江等人心里虽然不愿,却不敢违拧韩谦的命令,当下先将柳子书拖下去救治,留他一条性命。
有柳子书这一个前车之鉴,兼之周惮又配合韩谦封锁全城,剩下的棠邑县官员以及随周惮增援淮西的江州兵将吏,哪里还敢再找托辞不奉太后手诏行事?
虽说与京师金陵仅有一江之隔,但韩谦、周惮再狠起心,杀他们灭口,他们找谁说理去?
韩谦当仁不让坐主案之后,周惮坐其左,虽然春十三娘此时是作为人质被韩谦扣押下来,但此时奉太后手诏行事,她作为传诏使,也就是相当于监军使,则坐其右,然而则是叙州、江州及棠邑将吏分坐其下,议论形势。
入夜前最新的消息,寿州军已有一部骑兵差不多在午后就赶到鳖子顶。
当时右神武军有一部兵马守鳖子顶,短短数日间也没有整理出多么坚固的营寨来,看到寿州军来势汹汹绝难取胜,不想在野地被围,匆匆逃往钟离。
虽然棠邑城里除周惮之外,所有将吏并不知梁帝朱裕与徐明珍的图谋,但寿州骑兵主力,放弃接应巢州守军而悍然东进,做出拦截右神武军南撤的势态,只要稍知兵事的人,也都知道形势发生他们所料想不到的变化了。
此时,韩谦也无需点明文瑞临乃是梁间这事,直言水师奔袭洪泽浦遇伏皆是梁帝朱裕与叛首徐明珍的阴谋,也没有人质疑,毕竟只有这点,才能解释当前的形势变化。
当前要考虑的,就是李知诰率禁军主力从巢州城撤出后,从扬州境内的邗沟西到池州隔江相望的笔架山,逾五百里纵深,就仅剩滁州、永阳、南谯、棠邑、历阳等寥寥数城能抵挡敌军。
而永阳、南谯、历阳等地城垣残破且小,不足以坚守,滁州城稍大一些,但物资有限,距离长江北岸又逾八九十里,易为敌军围困。
棠邑虽非大城,但作为金陵北岸的门户之地,城池却颇为坚固,距离长江主干道约二十余里,到夏秋水涨之时,北岸没有大堤的阻止,江水甚至会漫溢到棠邑城下。
棠邑能够固守,不惧被围困。
即便韩谦不点明他要据石梁正南方的棠邑城收拢南逃流民的心思,诸人也都觉得应该固守棠邑,也都知道,哪怕叫陛下根据当前的形势审时度势,也会下旨令他们坚守棠邑不退。
既然要守,接下来就要讨论怎么守。
江州兵战斗力差禁军一些,但周惮约束甚严,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人数仅有三千。
即便叙州水营来援,仓促间只能抽调两千精锐,怎么都难以跟总兵马极可能会超过二十万的敌军在长江北岸相抗衡。
即便有坚城能守,也不行。
棠邑作为淮西最先收复的城池,也是世家宗阀及朝中官宦最先派人过来圈占田地的地区,战火威胁到长江北岸,附近村寨能聚集城中的青壮就不下万人。
虽然这些人多为世家或朝臣的家仆、家奴,但紧急时刻没有讲规矩、留情面的道理。
同时棠邑北面淹留洪泽浦以南、樊梁湖以西的流民数量更多,要是都能吸纳进棠邑,少说又能提供两三万青壮男丁。
为防止敌军警觉后会分兵拦截流民南逃,在此前还要严格封锁韩谦身在棠邑城的消息,棠邑四城,除韩谦、周惮签发的手令,谁都只许进不许出。
次日一早,苏烈、郭逍便率第一批赤山会众从捺山赶来棠邑。
赤山会众及家小逾六千人,分批撤到捺山,他们不同于普通的妇孺,妇女儿童都编女营、少年营,井然有序,撤退的速度要比乌合之众快多了,但六千多人可能也需要拖到明天,才能都撤入棠邑。
这还是幸亏沿途有一条旧驿道可走,并且溪河都已经结冰冻实能够走人,要不然沿途还要搜集渔舟搭设浮桥,速度将更缓慢。
…………
…………
巢州城下一片萧条,成百上千具尸骸被遗弃在战场之上,到处都是残戈断戟,城墙上也插满箭矢。
巢州城宽逾二十丈、外接巢湖的护城河,在过去大半时间里,被禁军在东西南三个方向上,填出六道宽逾四十步的进攻通道,进攻通道的另一头差不多直接堆填到城头。
十数里周长的巢州(庐阳)城,城垣没有一处完好无损,更多的反复被旋风炮打开缺口,守军再反复重新填以土石、木栅。
李知诰攻城极其稳健,但不是不攻。
大半年来,除了不断造旋风炮与城中守军对轰外,大小规模的攻城战也组织了数十次。
守军能够坚守到这一刻,除了城中囤积的粮秣物资充足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战前,在剔除妇孺之后,差不多有近三万青壮被守将温博驱赶入城中。
温博就是不惜代价的用这些青年民壮的性命,一点点去的耗,到这时他手里还握有两万精锐。
不过,温博以一支弱旅,形势各方面皆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在李知诰手下能坚守巢州城这么久,也堪称名将了——这一仗甚至比他当初守池州城,还要算战功赫赫。
只可惜彼之战功,乃此之败绩。
李知诰勒住缰绳,眺望巢州城头,虽然他心里清楚从巢州城下撤走是再明智不过的抉择,但多少有着半途而废的不甘。
“督帅,我们回大营吧?”邓泰拢了拢大氅,将寒风挡在体外,跟李知诰说道。
从巢州城下撤走才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如何放弃简陋的巢州大营,将八万兵马撤到舒州去。
李知诰、杨恩反复研究过,觉得巢州落在敌军的手里,他们撤往比巢州还要略靠北一些的滁州,还是有被围困的风险——再一次,舒州以西的州县,地方兵马都被抽空,他们不固守舒州,敌军只要分出数股轻骑,就能将荆襄腹地搅得一踏糊涂。
即便韩谦派人过来,通知叙州水营将与周惮守棠邑,李知诰与杨恩觉得淮西禁军主力还是撤守舒州更妥当一些。
李知诰在诸多侍卫的簇拥驰回十数里的巢州大营,这时候有探马赶回来通禀,除了徐明珍昨夜率两万骑兵东进外,今日又发现从寿州、霍州方向有大股的步卒拔营,往巢州城这边而来。
虽说步卒行动要迟缓一些,但他们手里的精锐骑兵很有限,无法放出去与敌军纠缠,更多是配合作战,这也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三四天了。
当然了,辎重、附民先撤,州兵次之,沿途又不缺城寨,精锐兵马殿后也不畏有失,但是这往后的形势会如何发展,就不得而知了。
寿州军真正成为梁国的一分子,不仅仅是梁国白得十万精锐,寿州十万兵马占据淮西之地,即便韩谦勉强守住棠邑,也没有办法彻底将梁军的兵锋阻挡在长江水道之外。
试想京畿腹地都随时有可能会受到梁军的袭击,还谈何经济民生?
想到这里,李知诰拢了拢大氅,将战马交给身后的随扈,他这两天奔波不休,人也困顿不堪,跨步走向后宅,想歇息片晌再去找杨恩商议他事。
李知诰刚走进后宅,但看到李普住在院中,问道:“父亲有何事寻孩儿?”
看到李知诰进来,李普苦着脸说道:
“我已成你的阶下之囚,但李秀、李碛、李冲视你如手足,你怎可以见死不救?”
“孩儿前后派出六拨信使,死伤四十余骑兵精锐,都被敌军拦截住,父亲你也是知道的,”李知诰说道,“大楚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骑兵落到徐明珍的手里,现在除了淮河,江淮之间水流平缓的溪河差不多都结冰冻结实了,正是骑兵纵横驰聘的最佳时机,孩儿非见死不救啊!”
“敌间文瑞临,真不是你故意纵走?”李普犹是不信,盯住李知诰问道。
“孩儿说文瑞临是敌间,父亲都不信,怎么却来怀疑孩儿故意纵走文瑞临?”李知诰哭笑不得的问道,但说到这里,他眼神打了一个闪,朝站在廊前的苏红玉、姚惜水那边瞥了一眼,暗感邓泰武勇过人,统兵作战也中规中矩,不会出什么纰漏,但毕竟细腻工夫不足,只是当时他忙着去见杨恩,特别吩咐过红玉,要她小心帮邓泰盯住文瑞临不要出什么漏子,难道这里出了什么岔子?
李知诰心里起了疑心,但脸上却不改色的先应过李普。
等他与邓泰走进厅里,没等他脸色阴下来,姚惜水在旁边幽幽的说道:“这事不怪红玉姐,是我一定要红玉姐不帮邓泰的……”
“为什么?”李知诰问道。
“大哥是希望李秀、李碛他们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还是希望他们带着右神武军的兵马杀出重围?”姚惜水问道。
“哎!”李知诰叹了一口气,有些心力憔悴的坐到椅子上。
邓泰直觉后颈脖子发痒,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考虑梁军必有其他斥候潜伏于侧,他既然能在途中悄无声息的处理掉文瑞临,最多也就能延迟一两天便会叫敌军觉察到异常。
这一两天对巢州城下的禁军主力没有多大区别,毕竟敌军随时都盯着禁军主力在巢州城下攻守势态变化,但只要能说服李普屈从、改奉太后手诏行事,多一天少一天,对右神武军的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
早一天得到消息,陈铭升、李冲等人处置果断,还是有可能率领右神武军主力逃回来;晚一天就是眼前右神武军完全被封堵在钟离的局势,想全军突围,无异于插翅上天。
只是,又如姚惜水所言,李秀、李碛等人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与他们率右神武军主力杀出重围,对未来政局的影响巨大。
右神武军保留住实力,即便李普削官为民,也难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是拉拢并限制住柴建,然后收编浙东郡王府一系的残余子弟为己所用。
右神武军保留住实力,他们怎么可能达到这个目的?
即便杨元溥及朝堂诸公最终会治李普的罪,甚至有可能将陈铭升等人都牵连进去,但也极可能会使李长风出面重整右神武军。
只是姚惜水渡江回金陵之时,都未确定能否说服杨恩相助,便利用自己故意漏这样的破绽,岂非太冒险了?Χiυmъ.cοΜ
要是不能说服杨恩呢,要是李普宁死也不奉太后手诏呢?
姚惜水说道:“文瑞临或死或逃,对淮西禁军并无影响——而要是文瑞临真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岂非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他是梁间这回事了?”
“哎!”李知诰又叹一口气,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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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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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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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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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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