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晚时分,丑婢晴云推门进来,看到少主韩谦还坐在窗前盯着书案上那枚巴掌大小的水玉看,这样子已经有小半天了吧?
她也不知道少主风寒初愈,昨日清早突然将书斋里那只当摆饰的水玉碗砸碎,捡了一枚巴掌大小的水玉碎片,昼夜在磨刀石上摆弄,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
这会儿晴云她也不敢大声喊,探头看了一眼窗前的书案,就见那枚水玉碎片放在书案的宣纸之上,但尖锐的棱角已经被少主韩谦打磨掉,昼夜间磨成一枚圆形玉片。
韩谦转头看了晴云一眼,实在没有心情喝斥丑婢晴云这会儿又跑进来打忧自己,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莫要留在书斋里碍眼。
照梦境中人翟辛平的经验,韩谦昨天将书斋里那只他父亲最为喜爱的水玉碗打碎掉——以梦境里的说法应该叫水晶碗,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碗底碎片捡起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磨制出一枚凸透镜来。
水玉碗的底部,原本就中间厚、边缘薄,已经有一些凸透镜的样子,兼之水玉通透晶莹如水,韩谦以极大的耐心,用一天一夜还多的工夫,将敲碎下来的水玉碗底的尖锐边角打磨掉,将之前显得粗糙的弧面,磨制更精细。
今日午后,他成功的将一束阳光聚拢成蝼蚁大小的一点光斑,照到宣纸上。
韩谦眼睁睁看着光斑落处的宣纸渐渐焦黄,最后窜起一小簇火苗,将厚如葛麻的宣纸烧穿掉!
韩谦不知道当世有没有人知道水玉制镜有引火之用,但他自己在前夜梦境之前,是绝对不知道此事的。
前夜梦境并非荒诞虚妄!
韩谦午后就像一截枯树,一直坐在书案前不言不语也不动,反复去回想前夜那看似荒唐虚妄的梦境,想要从中找到更多有关楚国,特别是天佑十二年之后的历史片段。
然而梦境中人翟辛平虽然好读史书,但从前朝晚期藩镇割据以来,中原大地太过混乱,梦境中人翟辛平对那段历史的认识也是相当的模糊零碎。
从午后坐到暮色四合,韩谦也只知道后世史书评价天佑帝晚年治政昏聩,于天佑十七年,也就是公元九百一十七年病重而亡,之后由荒嬉残暴的太子杨元渥继位。
杨元渥身为太子时就沉迷于丹药,继位不到一年就丹毒暴发而亡,之后太皇太后徐氏与大臣立年仅十一岁的太孙杨烨继位,徐后垂帘听政,执掌楚国大权。
为剪除异己,徐后先鸠杀武帝第三子,当时刚刚成年的临江王杨元溥;随后派使臣欲夺武帝次子楚王杨元演的兵权。
楚王杨元演不甘束手就擒,率兵渡江,围金陵百日,迫使被困城中的上百万军民饿死,江南繁华之地的金陵几成死城。
楚王久攻金陵不下,被迫解围而去,继而盗掠江淮诸州,战乱将好不容易得二三十年休养生息的江南繁华之地彻底摧残,十室九空。
而当时雄据中原的梁晋诸国,也是战乱频生、相互攻伐,战乱持续数十年,之后被北方草原崛起的异族蒙兀人侵入……
除了“往祖地宣州起兵,于途中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等屡屡数语时,韩谦从这些记忆碎片里,并没有找到更多关于自己在天佑十二年到十七年间的记录。
在后世的史书里,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小角色,还是因为他父亲韩道勋的缘故,才留下这么不经意的一笑。
韩谦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八年,他才不会去管他人的死活,更不会管他死后家国离乱、山河破碎,但他坐在窗前,一遍遍梳理梦境中人翟辛平有关这段历史的记忆,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段段记忆碎片里蕴藏着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应该梦境中人翟辛平读史时的切实感受。
或许是沉浸于梦境中的感受太真实,就像是他在梦境世界里真实的活过一世,不自觉间,韩谦心境也难以避免的受这锥心之痛所感染,呆坐在窗前,一时间竟情难自禁……
操!操!操!
天佑十七年之前,自己会为何死得如此之惨,还没有搞清楚呢,竟然为离乱世道而心生酸楚,也真是够心宽的啊!
韩谦狠狠的手捧着脸搓动,将沮丧、酸楚的情绪排遣掉,心想要是自己这时返回宣州不再离开,是不是就改变了“逃往宣州途中被家兵捉送有司而受刑”的命运?
想到这里,韩谦几乎要跳起来收拾行囊跑路。
然而他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还没有站起来,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即便范锡程这些家兵不阻挡他,姚惜水这小婊子与姘头前夜毒杀他不成,还被他匿破行藏,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
韩谦手足冰冷的坐在那里,仿佛笼子里的困兽,所看到的四周都是要扎进他体内、吞噬他血肉的屠刀。
姚惜水这小婊子明明是晚红楼的花魁,不知道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将她剥光,扔到锦榻上爱怜蹂躏,他到底哪点碍着他们了,竟然费尽心机要来毒杀他?
韩谦心再大,也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因为他逃回宣州,就脱离险境!
韩谦苦思无策,忍不住丧气的想,要么就这么算了,只要他父亲韩道勋这时候不犯浑去上什么狗屁奏书劝谏天佑帝,只要他父亲韩道勋不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还有可能痛痛快快的活上两三年,哪怕最终的结局难改,大不了给自己准备一杯鸠酒,先喝下去死球,也就不用受那车裂之刑了。
韩谦得过且过的混帐劲上来,剧毒刚解,又熬坐了一天一夜,也确实疲惫到极点,他跑到里屋拉开薄被,躺下来就呼呼大睡过去。
范锡程、赵阔这些韩家的家兵,笑得比刽子手还要狰狞,狞笑着将被鲜血浸染得发黑的绳索套绑上来……
往大街两侧疾驰的马蹄,踩踏出来的蹄音有如催命的颤音,令心魂颤栗……
渐收渐紧的绳索,身体就像一根弓弦被越拉越大,在某一瞬时猛然断开,肚肠屎尿往四周八方崩溅……
长街四周是无数兴奋的眼睛,丝毫不避飞溅来的鲜血屎尿……
韩谦猛然惊醒过来,窗外已经微微发白,想到梦中那恐怕的场景,心脏就微微抽搐,盯着东墙壁挂的那张黑云弓出神。
黑云弓谈不上多么精致,弓身上雕刻有古扑拙然的云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粗犷之美,持弓握处,刻有“黑云”二字铭文。
这张黑云弓是他父亲韩道勋在楚州防御使府任参军时剿匪所得,然后由他带回宣州练习箭术所用。
韩谦还记得他刚得到这张黑云弓时,还不满十二岁,当时就已经能将两石强弓拉满,但之后就荒废下来,六七年过去,身体比当时长高了有一头,但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将黑云弓拉开一半。
韩谦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没有荒废,还能坚持每日勤练骑射、拳脚,此时再不济,携黑云弓远循,也不怕姚惜水这小婊子追杀过来!
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怎么就荒废下来了?
在即将降临的可怕命运面前,没心没肺的韩谦第一次反省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荒唐!
韩谦这时候还记得他十二岁之前跟父亲韩道勋生活在楚州的情形,当时父亲在楚州防御使、受封楚王的二皇子杨元演手下,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府参军,身边只有老家人韩老山及家兵范锡程伺候。m.χIùmЬ.CǒM
然而母亲染疫而亡,楚州又时常受梁兵侵袭,父亲韩道勋不得不将他送回祖籍宣州,托给二伯韩道昌膝前照顾。
他刚到宣州,二伯韩道昌就将身边的奴婢荆娘送给他,照顾他的起居。
荆娘丰腴艳丽,韩谦这时还记得他刚见到荆娘时那艳光四射的样子,他几乎都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荆娘带有奇异光彩的漂亮眼睛,以致当夜他满心想着那双漂亮的眸子而转碾难眠。
清晨时,那具似温软暖玉的娇躯从后面抱过来。
哪怕是已经过六年,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心脏紧张得都要停止跳动,手脚更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而荆娘那双似有魔力的柔荑,解开他的裤腰带,从后面伸进来,轻轻握住他的生命之根,只是揉了两三下,韩谦第一次尝到那极致的快活……
从那之后,韩谦就沉迷于那具丰腴而叫人痴狂的肉体之中难以自拔。
三年后韩谦无意间看到荆娘衣裳散乱却满面风情的,从堂兄韩钧的房里出来。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肺撕裂的痛楚,夺刀要斩堂兄韩钧,却被堂兄韩钧一脚踹翻在地。
之后,荆娘就到他堂兄韩钧的房里伺候。
虽然韩谦房里换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但再没有一个女人让韩谦有彻底沉溺其中的痴迷。
再之后,在家奴赵志引领下,韩谦开始流连于宣州城的大小妓寨娼馆,直到今年初父亲韩道勋调到朝中任职,也将他接到金陵团聚。
韩谦这时候陡然一惊,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回宣州六年的时间,压根就没有一天正而八经的起早去练习骑射、拳脚;即便每日午前照族中的规矩,都需要到书堂听族里的教书先生传授课业,但自己似乎没有一日不是昏昏欲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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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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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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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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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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