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带几位手下逃了出来,清点人数,比从燕齐来时少了一半。另一半有人战死丢失,有人失踪不知去向,没于江湖,尤其几个女徒都不见人影,如何寻她们?
卢烟山已被姓安的占领,中州大陆恐怕也已呆不下去,去何处?
关键,今夜过后,恐要被通缉,恐要被追杀。
没了山庄,除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手中的剑,和些许几张银票,如何活?
几个手下也是衣衫褴褛,状况凄惨,尤其当中两个受伤的,更是不堪。
似乎就要走投无路,弹尽粮绝。世界很大,却已容不下他们。
这几个江湖草莽,带头的竟是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很是讽刺。
长夜慢慢,何处安放自己?
她脑中一片空白,已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家乡是回不去了,早就没有了家乡。
娘家望妻山是回不去了,江湖追杀令犹言在耳,况且自己出来时重伤同门,偷窃银两,带走手下,简直活罪无数。回是回不去了。
此时,心中只有复仇火焰,只剩下孤注一掷。
于是带着最后的力量,悄悄潜入中州首府宇城。在这城中,潜伏并非难事。
在世子府附近藏了下来,趁夜色摸清了世子府的底细,策划了当夜的暗杀。
一切都如计划实施着,他们靠近世子住的厢房,只几十步的距离,飞镖已甩出,下属也拔剑前冲,眼看大仇将要得报。
未料,杀出一队府兵,手持□□,毒箭当头,一阵击发。
未料,杀出一位高大英武的少年,不但躲掉自己三支飞镖,保住那世子,自己的部下也只一轮拼杀便在箭雨中损失殆尽。又与那少年过了几招,发现不敌,便被一路追杀至此,险些死于他刀下……
如玉眼前这女子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当日的情状,栩栩如生,仿佛展开画面,也只十几天前发生之事,一直到当下。
如玉听罢,漠然片刻,“对不起,我不知事情会变成这般”。
“鸟尽弓藏,这王世子其他藏宝之处,估计也是狡兔死走狗烹。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你我并不例外,都收了王世子的好处和许诺,我这回上了他的当”。
“如玉并不瞒你,那王世子府上的兵丁,用的连弩和毒箭,便是从我这里高价运去的,你若说我害了你,我并不推脱”,他说道。
“少侠我都讲完了,你还要听什么,若没有你,我今夜已然报仇。如今被你害成这般,若杀不了你,你便杀了我罢”,于是上前一步,并不拔剑。
“我本不想害你”,如玉摇头皱眉道,感觉这女子求死心切,
“你真不必如此,莫要求死”。如玉单膝着地,拱手作揖道,
“今日之事都怪我,这些都怪我,让你未能报得大仇。请你莫言轻生”。
“事到如今,怪你又有何用?我便是杀了你,那世子也死不了。何况,我连你也杀不了”。
两人无言,沉默许久。女子转身要走,如玉上前,
“你今后打算如何,继续报仇,或逃离这中州么”,如玉关切道。
“我身旁跟班尽损,血本无归。如今茕茕孑立,孤然一身,且已无处可去。若能报得大仇,日后便浪荡江湖,想往何处便往何处”,女子眼中略带孤寂茫然。
“方才未来得及问阁下的名号尊称,日后江湖相见”,他上前低眉问道。
“不瞒你,我本是东林州人,从燕齐大陆学艺,只在此处占山为王数载罢了”,
女子答道,“在下姓柳名如烟,江湖云字辈,自号黑白仙”。
“原来是云字号前辈,我师傅亦是云字辈。方才我言语中略有唐突轻浮,还望见谅。如玉乃圣安十四年春天生,曾拜在岳木山,崔氏剑客门下。愿见前辈真容”。
“前辈谈不上,只是辈分高点罢了”,女子道,“我是圣安十年冬天生,比你也不过长上三四岁。今日我欠你半条命,唐突之事不必谈。你若不嫌弃,请直呼我名如烟”,女子道。
“若如烟不嫌弃,请直呼我如玉”,他接到。
“既然你想相认,我便不再遮着。毕竟你也算我恩公,不愿怠慢”。
女子放下风帽,卸下披风,缓缓搭在手上。又上前一步,轻轻摘下面纱,离如玉只两臂之隔,对视站立。
弦月之下,夜色朦胧,如玉面前这女子,脸庞似蛇精,双颊水润可弹,似十六七岁少女。脸型略显瘦削,上颚平缓,下颚尖峭。一双杏眼大而长,黑瞳大而亮,如夜中猫狸。双鬓与眼间,也如那杏眼般长短,颇有五眼美人之观。鼻挺如刀削,樱桃之口,皓齿红唇。微微上翘的嘴角,浅笑涡梨。面白如纸透着一丝嫣红,眼鼻唇耳,不可添一份不可减一分,
如玉望着她,几近说不出话来,只等那女子开口。
“如玉已盯我片刻,岂非唐突”,女子问道。
“啊,这”,如玉才知自己愣住了片刻,再不敢直视女子眼睛。因为太美,看一眼便会走神,便会浮想。
如玉低了眼眉,见女子夜行衣之下,并非一般的紧身武服,而是罗娟样华服,只是颜色颇深,黑色和白色间隔的打底,细细的红黑花纹虽低调,夜色下也甚是惊艳。一根宽腰带高束,显得身材凹凸有致,看起来静若处子。又想起方才追击半炷香的功夫,她步幅不亚于男子,灵动跳跃,动若脱兔,似有蛇腰鹿腿那般身姿。
“你分明是那画中貂蝉西施”,如玉喃喃道,却不知被她听去了。
“如玉倒是言语如登徒子般轻浮”,女子略有不悦,脸上表情仍如冰霜。xǐυmь.℃òm
“这话,我当是你夸奖我了。若这世上人人是贼,那世上便无贼。都说十男九色,若世上的男子都是登徒子,那世上也便没了登徒子。若我是登徒子,岂不是令我有过人之处”?
“你这话里倒是荤的很,我听得懂”。
“莫要见怪,其实我想说,你真的很漂亮,真的很美。我知道别人也对你说过这话。但我若不说,便连个登徒子都不如了。我见你今日身犯险境,实在心有不忍,愿替你为之”。
“愿替我为之?何为”?
“请如烟直说”?
“那你帮我杀了那王世子,如何”?
“这……这恐怕有点难”。
“你也知道难?所以说你也只是个登徒子而已,大话连篇,翻脸不认账,难道我说错了”?
如玉只是拱手,并未反驳,“你若还是要坚持刺杀王世子,我看实在危险。不如暂时避开锋芒,过些自己的日子。今后若是有机会,再回来寻了这仇不迟”。
“今后,没有今后了,没有了”,她眼中带着泪光。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这般不安,我能否帮你”?
“你不懂,也不会懂,更不必懂”。
她表情苦闷,甚是绝望,又变得有些疯狂起来。出乎意料的,再拔剑来刺如玉。
如玉边退边摆手道,“姑娘,柳姑娘,柳前辈,柳大美人,事不过三罢,我劝你收手”,他的情绪有点上来,方才还在怜香惜玉关怀备至,此时已经青筋爆起,双目瞪大细眉倒竖,眼中也不再有情。
四次拔刀,“你今日若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了你”!
自第一招起,如玉便用了全力,两三招过后,二人兵刃碰到一处,他腰背用力,双肩扣紧长刀往前一推,便将她推出去半丈多远,使她双脚腾空,腰背向后重重地摔在地地上,痛苦万分,只能哀嚎。
他几步上前一个蹲跳,双手握刀,刀尖刀刃死死抵住如烟的脖子。
此时只需轻轻一划,这美人便得香消玉殒。
如烟没有说什么,只是扭过头去,闭上眼睛。身子的起伏看来还在大口喘气。
他望着如烟的眉眼脸颊,还是被她的美貌震住了。
他拿开刀,退后一两步,大口吸气,收刀入鞘。又上前,轻轻扶起如烟的胳膊,尽管她一直用力推开,也勉强站了起来。
“如烟,算我求你了,我不害你,你也好好活下去,可否”?
如烟不言,两人沉默片刻。
如玉又道歉。“方才摔伤了你了,是我的错。等等,你是否晚上没有吃饭”?
“你如何知道”?
“我见你方才双腿有颤抖,我与你追赶至此,体力耗尽。若不是晚饭不食,哪会如此”。
如玉从挂囊中拿出一小瓶,倒出几颗干胶,“迅速会有饱腹感,请勿嫌弃”。
她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轻轻接过,服了下去。
“方才摔的那一下,可碍事”?
“我都是僵将死之人,有何碍事”。
“如烟,不介意我这样直接喊你,不介意我是登徒子。与我说几句话罢,算我求你”。
“你要我说什么”,她终于肯开口。
“我以为你披风之下所穿定是一套夜行衣,不想披风之下,我看到如此养眼的衣裙”。
“如玉不知,若我被追杀,逃到楼堂馆所,脱去罩袍,便是寻常女子的打扮,如此而已”。
“你若再去寻仇,恐更加不利。若不嫌弃,如玉我,愿护你左右”,如玉急切道。
“我听得出你的意思。这等保护我的话,打我长成以来,已数不清多少位老少男子对我说过,皆不过见色起意耳。方才如玉此言,我看还是不必了,免得生误会”。
“我知道我说的有些唐突,不过”,没等如玉继续开口,远处传来了叫喊声和火光。街道上可见一群身影明火执仗,都像是在找人。
“往这边跑了,挨个房屋和院落搜一搜,敲开门搜!…”
“你看,那世子还说什么绝不计较的话,断然是不可信的。我看你也一样”。
她皱眉看着如玉,如玉便知自己方才说话太满,有些如坐针毡。
“你还能相信王世子么”,如烟道。
“确实不能,这样,我引开他们。如烟你先走,不要再只身赴险。我过几日便要离开世子府,很难再帮你”,如玉解释道。
“计算我算个登徒子是真,我想帮你一回也是真,还请相信,我这就引开他们”。
如玉急迫道,转身要出大门,却又连忙回身:
“如烟,我以后能否再见到你”?
她一丝苦笑,“杨大公子,若我来日大仇得报,自会相见。今日人情,以后再还”。
说罢,转身挂上披风面纱,从院子后门离去。
“如烟,千万小心”,如玉并未再追她。
如玉扮作一个黑影,吸引了那帮人的注意。
“在那里,在那里,快追”。
“火把前来,火把前来,快追”。
“抄家伙,□□手准备上弦,死的活的都行”。
估摸着她逃走的方向,如玉朝着另一个方向引开了众人。
此时最重要的,是将王世子府上的兵丁引开,不让他们再追如烟,这样,她才是安全的。
终于,引着这帮人走了很远,又将这帮人甩开,可以回世子府上交差。
“就说此巫女狡猾异常,撒下灰石迷人双眼,让她侥幸跑了”,如玉盘算到。
“可是,可是,我方才为何要对世子说,我要单独会会这黑衣人。我又为何与她过招却三次不杀她。为何让她走了却不追她,为何,究竟是为何,她究竟是我什么人,让我今晚一直都护着她,没有理由的护着一位陌生女子”?
如玉往世子府里赶路,一边抓耳不解,
“咄咄怪事,似乎今日入夜,便有种奇怪的预感,知道自己要遇到一位大美人”。
“不是萍水相逢的遇到,却是刀剑相对的遇见。若是如此的美人,自己哪有机会时间能与她萍水相逢,总归是落难的美人”。
“难道与自己心中曾经的盘算如此相似?老天助我”。
“杨公子,情况如何”?
“没能寻到,让她跑了”。
“那巫女确实狡猾,我方才派出一群人,都快看见了,还是让她跑了”。
“世子是否还要追捕”?
“我看不必,此等草寇,经此一役,估计早躲到什么山什么寨去了。不必多虑”。
“那便好,剩下几日,还在这城中看看富贵的生活”,如玉故意转开话题。
“好,公子喜欢什么开口便是”。
“那我便当世子是自己人了”。
“理所应当”。
在世子府厢房内,虽有动人的繁华,如玉却仍难以入眠。
自己若是在这中州城移情别恋,那便是如烟,也只能是她了。
她今夜未能得手,一定还会回来,若不能报仇,她不会罢休。
可那般太过于危险,世子此时已有戒备,人员兵器都已备齐,无人能再侵犯。
除非趁世子晚上外出之际,趁人少静谧之处动手,还是暗算。
可即便如此,世子也有防守。而今如烟手下尽失,只孤胆一人,岂不是羊入虎口送肉上砧?即便能得手,最少也是两败俱伤。
最重要的,是保如烟的安全,赌定她一定还会出手。见她今夜没用晚饭的样子,情况一定已是困难非常,说不定将要山穷水尽。动手的日子不会拖太久,得想法子救她。
可,自己为什么要管如烟,她又不是自己什么人。况且,廖樊城外,还有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郭晓,还有郭晓的温柔乡。真的要移情别恋了,真的要不惜搭上自己性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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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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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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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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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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