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父亲已经去世,家中长辈就只剩下阿母。是日,慕容氏却以患病为由未曾参加,显然是对这二嫁的新妇子不满。
尽管如此,魏王对这桩婚事的郑重只增不减,不仅请来了族中长辈作为证婚人,邀请皇帝、太后及百官赴宴,更在铜驼大街上开设流水席,款待百姓,分发喜钱。
收取的贺礼则是一方碎布,将送往白马寺聆听佛经开光,是为日后有了新生儿为他做百家衣而准备。
喜庆的丝竹及爆竹声自天刚蒙蒙亮时便未停过,竟是比天子娶妇还要盛大的礼仪。
只是,新妇子毕竟是个南人,在洛阳并无娘家可以出嫁,因其父尚在世,斛律骁也就不好再为她攀一门亲,只能省去了诸如亲迎等一系列环节,到底心有遗憾。
他把送嫁的院子定在了她暂居的关雎院,等到了吉时,送入青庐,行过跨鞍、盥洗、同牢、夫妻交拜等礼节后,将新娘送入洞房。
……
外头的喧闹还在继续,喜房之中,谢窈一身喜服,端坐在摆放着合卺的桌案前,目光空落落地望着红烛上的明亮火光。
掩面的团扇静静搁置在她手旁,烛光映照在她脸上,照得那一双原如冰雪的眼眸似有秋水婉转,凝睇含情,又似怀着万千心事。
新房中守着的几个侍女偷觑着她容貌,都艳羡不已。王妃生得这般美貌,也难怪大王那么喜欢她,即使已嫁为人妇,还是个南朝俘虏,也要不顾反对地立她为妃。
实在是,生得很好看啊……
“女郎……”
春芜的呓语打断她的出神,谢窈回眸看她,她欲言却止。
原以为那胡人是个好色之徒,反倒好对付,然他却不是……除却那夜中药之外,他一直对女郎以礼相待,然后,又真的娶了她……
这样盛大的婚仪,珍重的情谊,久而久之,连她一个旁观者也心生不安起来,又想劝女郎放弃仇恨……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好好活着,却比什么都重要。
谢窈知道她想说什么,眼波微动,逃避地垂下了眼帘,却也什么也未说。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她没有想到的。他分明知道她要杀他,却还娶了她。若说从前她尚可自欺欺人是在他在试探自己,到了如今,却不得不信,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情。
也正是这份情,令她愧疚,令她惶恐。她从未害过人,如今,却一直在欺骗他伤害他,接近他也只是为了杀他……
若他是个恶人也倒罢了。然他善待战俘、善待军士,也未因久攻不下折兵损将而迁怒寿春百姓。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如果,他不是她的杀夫仇人,不是胡人,北人,就算是个素味平生的、即将成为她夫婿的陌生人,以她的性子,也会接受命运的安排,与他度过平淡安稳的一生。
她不一定会爱他,却一定会做好他的妻子。
可惜,并没有如果。
陆郎,她的陆郎,她从小就喜欢、会给她捉萤火虫、摘槐花、在傩礼上扮演傩人只为博她一笑的陆郎,以及她过去十八年的安稳人生,全部都死在了那场因他而起的战乱里。
她也死了。
谢窈在寿春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这个,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支撑她活下去的全是想要报仇的执念……
眼前烛光微闪,是新郎推门进来。侍女们都起身行礼,她将泪水敛下,用掩面的团扇遮住了脸。
“怎么哭了?”
斛律骁在对面坐下,伸手去拨新妇的扇子,扇面移开,盛妆丽服的新妇子显露在烛光之下,蛾眉淡扫,粉颊轻匀,脸如朝霞,目比秋水,实是动人。
她轻摇头道:“是烛光太亮,晃眼睛。”
这一句之后,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虽是新婚,新房中的气氛却冷淡得厉害,与红烛的喜庆迥然不同。
斛律骁知晓她性子冷淡,也不再问什么,命侍女在合卺中斟上清酒,各自取过一瓢,共同饮下。
“洗漱吧。”他道,脸上却因酒意泛起微微的烫。
二人仍旧是没有言语的,各自入了净室。待沐浴完毕之后,谢窈低头轻声地说:“你叫她们都下去吧,我不习惯有人伺候。”
他点头,屏退了众人下去。知晓接下来的行事,亦不自在起来,又有些小小的雀跃。
谢窈于是走上前去,两条纤秾合度的手臂环住他腰,开始替他宽衣解带起来。
因才沐浴过,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寝衣,腰带轻轻一扯,衣衫即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匀净健美的身体。
筋肉如虬结,如山峦,高低不平,走势内敛,向包裹着鼓鼓囊囊一团的纨裤汇聚而去。
谢窈微凉的指停在他小腹处,已是没有勇气继续下去。即虽不是处子,到底也是第一回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坦诚相见,这会儿倒难堪起来。好在方才饮过的合卺里加了些助兴的东西,才叫她不至于那么难堪。
她指尖如捻着簇柔火,在那处停留得越长,便叫他心内的那把火烧得愈厉害。索性握住她手,低头朝着她檀口咬了上去。
……
久不行此事,她是干涩而紧窄的,而斛律骁虽然提前看过几本画册,实则并未经过此事,到底生涩,好在,经由她引导,也算无师自通地完了事。
案头的龙凤花烛已经烧至了底,室中晦暗一片。明月透窗,映来斑驳的桂树影子,或明或暗,光点随风婆娑。
帷帐里已经偃旗息鼓,谢窈睁着失神的双眸怔望着头顶晦暗不明的床帐,额上香汗点点,齿间兰香细细,掩在男人身下的雪脯犹在微微起伏。
身下的人沉默得似是死去,许久也没有反应。斛律骁不由有些担忧,问她:“疼不疼?”
他听说女子初经此事时都会疼痛,而她虽非第一次,他却看得出她在极力忍耐,何况,自己也被绞得很疼,便知她必定也是不好受的。
她摇头,额头贴着他颈窝,轻轻地吁气:“妾已非完璧,没有多疼的。”
什么完璧不完璧,难道女子嫁过人,便不能称得上完整和美好了么?
斛律骁眉峰皱了皱,旋即敏锐地感觉到,对于此事,她竟是比自己还在意。
为什么,还是不情愿嫁给他么?
他想说两句诸如“我不在意”的安慰人的话,又觉没有必要,只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她唇:“我抱你去洗洗。”
许是因为累极,这回,她终于没再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恹恹地伏倒在他怀中。
*
新婚第二日,拜舅姑。次日一早二人即起来了,更衣时,斛律骁柔声对新婚的妻子道:“母亲性格执拗,今日恐会给你难堪。但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虽说得难听,却绝不会为难你,还望你稍稍忍耐一些,无论如何,不要和她正面起冲突,好么?”
谢窈看着男人略带歉意的脸庞,黛眉微动。
这世上最难处理的约莫就是婆媳关系了。而她若是慕容氏,也不会同意像自己这样一个祸患留在儿子身边。她从前只当他是仇人,又哪里想过,他也是别人的兄长,儿子。站在慕容氏的立场上,她对自己的厌恶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她浅浅一笑,垂下眸半真半假地轻声说:“妾知道,以妾这样的身份,惹得婆母怀疑也是情理之中。妾没什么,只要大王是相信妾的,妾就心满意足了。”
你真的心满意足么?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但他最终忍住,答非所问道:“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恪郎。”
她便柔顺改口,莞尔看他:“恪郎。”
顾盼浅笑,一笑生春,叫人明知是假的也要忍不住陷进去。斛律骁眼神微动,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一笑作罢。
驱车到了斛律氏老宅子里,慕容氏果然迟迟不起,出来相见的只有他的一双弟弟妹妹。其弟斛律羡与他长得不算相似,人也清俊温和,昨儿婚礼上已是见过的。
倒是他的小妹斛律岚是第一回见,目光好奇又毫不掩饰地打量她:“阿干,这就是我们的新嫂嫂么?好漂亮啊,你从哪里娶回来这么好看的嫂嫂。”
谢窈还未见过说话这般直接又不知遮掩的小娘子,虽是夸奖,一时也有些脸热难言。
斛律骁瞥了妹妹一眼,不置可否:“去叫母亲起来,若她不肯,我们就回去了。”
“臭小子,翅膀硬了你,连你老娘都敢怠慢。”
慕容氏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内室中传出,怀抱着一只狸奴,衣冠整齐地从室中出来,一众儿女忙都行礼。
她手托着猫儿,视线直直落在盛装的新妇子身上,也不唤她起来,冷若厉矢。
屈膝得久了,谢窈未免有些不稳,身亦在微微颤抖。慕容氏这才唤了几个儿女起来,丢给她一句:“行了,是我儿娶你,又不是我娶。我不喜欢你,事已成定局,是没法子。这一局,算你赢了。”
“日后,你就住在青骓从前的院子里,免得人说我这个恶婆婆容不得人。”
“母亲。”斛律骁忍不住道。
他从二十岁开府就从家中搬出去了,住在公府里,鲜少回这边。如今母亲要新妇住在老宅,是存心要他夫妻分离,也是要监视新妇子之故。
慕容氏白他一眼:“怎么,新妇上侍婆母、下抚育小姑,不是汉家的礼仪么?怎地新妇还未有不愿,你倒抢先护起她来了。好似我是个恶婆婆似的,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殿下,妾愿意的。”
这回再不等斛律骁说什么,谢窈抢在他之前表了态。神情温温柔柔的,半点儿也没有不愿的样子:“婆母说的对,妾身为新妇子,侍奉婆母是天经地义。就让妾留下来吧。”
她既开口,斛律骁不好再反对,略皱了皱眉未再言语。
谢窈从此在斛律氏老宅中住了下来。
说是要她服侍,实则慕容氏因厌恶她一次也未召过。但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在她一连七日晨起问安都被拒之门外空等数个时辰后,慕容氏终于免了她的问安礼:“行了,我不喜欢你,日后不必来了,也少在我跟前转悠。”
她所居的卧室之中则是连一把利器也没有,便连她想给那看起来很友善的小姑子做个荷包打个络子,也要下人去慕容氏屋中借剪刀。
对此,谢窈并无怨言。她知道这胡人的母亲是不放心自己,便连斛律骁本人,怕也没多相信她。不过,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等得起。
九月二十九,她“生辰”的前一夜,斛律骁不出意外地从公府中回了老宅。
情之一事上,再没有比他更天赋异禀的学生,两人之间,除第一回是她占据主导之后,此后几回,谢窈无一回不是被他制得死死的。
她像是被悬丝不痛不痒地悬在半空中,升天入地皆不得,眼角沁出莹莹的夜露。
“恪郎……恪郎……”
谢窈满身香汗,像只汗淋淋的小猫蜷缩在他颈下,头脑因久久的放空已然神志不清,只能抓着他衣襟,口干舌燥地唤他。
底下犹然密不可分,斛律骁掌着她一截杨柳细腰撞击着,玉肌温润,触手如春温。他握着一只圆软,故意问她:“先生,恪郎学得好么?”
她咬唇不肯说话,睫畔珠泪如星光明莹,被他撞得狠了才泻出一二丝泣音,娇颤颤地勾着他给了她。
一夜雨打芭蕉,到了次日凌晨,秋雨亦淅淅沥沥地绵密落着,从芭蕉叶上滑落,其下丁香颓靡不已。
阴雨天最是好眠。云雨了一夜,谢窈便起得迟了。等到醒来,已是下午。
乌云已经散去,夕阳的金光从窗户泻入,照着空中金色的微尘有如小虫子飞舞,金芒倾泻,浩瀚漭泱。她呆呆地看了窗户一晌,又看看身边空空如也的床榻与被褥凌乱的褶皱,忆起昨夜的事,脸颊泛起微微的烫。
既成了夫妻,该给的甜头自然是要给的,是而她也并没有觉得有若屈辱。只是……
在昨夜之前,她从不知晓,自己说谎的能力竟如此之强。为了骗取他的信任,竟连那种时候也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怎么起来就发呆。”
斛律骁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她抬眸,他正捧了方食案走过来,案上摆放着一双银筷,一碗素面,犹然热气腾腾。
“这是什么?”谢窈不明所以。
“长寿面。”
长寿面?她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掩在清莹秋波下。斛律骁未曾察觉,拿过一方食案摆在床榻上,将面碗端过去:“魏王妃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么?今日是你生日啊。”m.xiumb.com
“且起来用些吃食,等到晚上,我带你出去转转。”他柔声说。
生日。
她微微一愣。还不及问什么,他已催促:“再不起,面可就坨了。还是,是王妃是嫌弃本王厨艺不好呢?”
这回便愈发惊讶,谢窈问他:“这面,是大……是恪郎亲自煮的么?”
他笑着点头
谢窈心间一时百转千回。
当日他问她时,她的确是报给了他一个日子,却不是她的生辰,而是死去的亡夫的生日。
她和他早就约定过的。这辈子要同生共死,如今他既去了,她自然是要与他“同生”。可是,那日她只是随口一说,这胡人却是当了真,记在了心上……
仿佛被人在心上扯了一把,又酸又涩。谢窈怔怔地看着碗中素净如雪的汤面,短暂的寂静之中,听见自己的心事,如鸣鼙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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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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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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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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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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