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寿春至淮北境内沿路皆成焦土,唯在进入齐国境内才有了人烟。待进入汝南,更是人物阜盛、民无菜色,比之南梁的州郡也毫不逊色。
谢窈心思复杂。
这里曾是汉人的领土,却被胡人鸠占鹊巢长达百年,而今齐朝将这里治理得如此好。中原父老,怕是不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大军在寿春和路途上蹉跎多日,等到了汝南城里,已是八月上旬。
时近中秋,齐军在汝南暂驻,谢窈也随斛律骁住进了驿馆之中。
她的身份很尴尬,非妻非妾,非婢非奴。而自寿春那日过后,魏王又像是忘了她这个人,再未召过她。因而底下人也摸不清主上的喜好,不知要将她安排在何处住着。反倒是汝南太守郑诚不清楚二人之间的情形,将她安排在距离斛律骁住的主院较近的院子,以便夜里召见。
然而即使如此,初至汝南那几日,他也一样没再召她。
春芜心间暗松,谢窈倒是泰然自若。以她的身份,原也知道不可能这样快就能获得他的信任的。她不急于这一时。
事情开始出现转机,是在中秋那日。夜里,斛律骁处理完公事,忽命十七来叫她,说是要她作陪去街市上走一走。
谢窈依命前往。等到了驿馆门口,那位魏王殿下却已在等着她了。
一袭交领窄袖玄色织金的曲裾,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繁复的麒麟纹饰。腰挎宝剑,身如玉树地负手立着,实是意态风流、赏心悦目,一点儿也瞧不出是个执掌数十万大军的武人。
她收回视线,走过去行礼。斛律骁睇了一眼她,上身玉色淡罗衫子,下拖雪缎湘裙,是齐地的新棉,掩去玉足尖尖。
头上也只简简单单别了几根银簪子,新月弯眉,水剪双眸,神色柔顺而温婉。
虽不是披麻戴孝,却也是一身的素色,是在为夫守孝。
斛律骁目中划过一丝冷色。
这女人倒是有些手段。
分明是想来勾引自己伺机报复,然那日他既说她在热孝不碰她便当真为她前夫守起了孝,为什么?想借此麻痹他?
而自那日遣走她之后,他便几日几夜做奇怪的梦。在梦里,他和她颠鸾倒凤,娇滴滴,嫩娟娟,嫩蕊娇枝,牡丹着露。好不快活。
尽管只是朦朦胧胧的梦境,尽管,清楚地知晓她接近自己必定不安好意,可他还是沉沦了进去,不由自主地陷在那些光景暧昧的梦境里,梦醒之后,又怅然若失……
“殿下?”
被他盯得久了,谢窈温声提醒。斛律骁收回视线,耳后透出淡淡的红,却若无其事说:“没什么。”
“夫人穿素色,很好看。”
语罢,也不理她,拂袖自顾离开。
谢窈为这句夸奖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夸她,见人走了,忙又跟了上去。
今日是中秋,街市不禁夜,巷陌间多的是出来游玩的赏人。灯盏如一片片亮黄的云漂浮在行人头顶,照耀得里坊有如白昼。
为不扰民,斛律骁只带了几名亲兵护卫,也未乘车马,以步行在街市中穿梭。
说是要她陪着走一走,实际上,他并不怎么理她,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闹市中走着,身侧百姓熙攘,车如流水。
道路两旁皆是出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谢窈无心贪看这敌国风土,一直低着头,静默地跟随其后。
他的影子被灯月投下,溜入她的视线里。于是想起,从前和丈夫在寿春的时候,难得的二人独处的时间。他们也会携手走在寿春的大街小巷上,那时候,她也总是喜欢扭头她去看被月亮投在一处的二人的影子,仿佛永生永世不会分开……
她陷在回忆里,唇角逸出安静恬适的笑,连人群里无声无息靠过来的刺客也未发觉。十七警觉,忽地高喝一声:“有刺客!”拔剑即朝迎面过来的个乔装成百姓之人迎了上去。
见被察觉,匿在人群里的十几名刺客纷纷撕破伪装,抽刃来攻。行人尖叫着四散,践踏无数,侍卫拔剑迎敌,密不可分的剑影似是围成了个圈,将他二人护在中间。
谢窈心中畏惧,无意识朝身后的男人贴近一步。偏偏这时挡在她前面的侍卫被杀,刺客提剑即朝她刺来。她吓得尖叫一声,脚下却朝后一跌,眼瞧着剑尖已悬在胸口,纤腰忽被人一揽,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清脆的刀剑相鸣之声!
“叫什么。”
人却在他怀里,才替她挡下一剑的男人冷声斥道:“你一个弱女子,本王何须要你救了。”
说完,他将她抛给提剑来救的十七,侧身避过一剑又和刺客扭打在一处。谢窈惊魂未定,怔怔地看着男人身影飞舞在刀光剑影之中,长剑如游龙,带起的剪影寒芒若暴雨梨花地倾洒,几招之后即刺穿了来者的喉咙!
他即出手,没什么意外地便将刺客一网打尽,余者生擒,被捆着待命。
驻扎在附近的汝南衙役也已闻讯赶了来,惊慌失措地望着满地的尸体。
“说,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王的。”
斛律骁提剑指着为首一人,脸色阴郁地说道。
那人舌下却早藏了毒囊,一口咬破即歪了脖子。余者亦欲效仿,斛律骁脸色厌恶,剑光在寒夜空气里划如流星,鲜血喷洒,如彩虹飞架云中,谢窈畏惧地别过脸去。
“叫郑诚去查,给孤掘地三尺也要把幕后凶手找出来。”斛律骁弃剑转身,脸色阴郁地说道。
扭过头,瞧见那如要晕厥的女人,心境一时复杂。
方才,敌人来攻时,这蠢女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替他挡了一剑。
可笑,他拓跋骁剑术盖世,什么时候需要她一个女人来救了?
他心情很不好,扫一眼道旁的摊子,恰是贩卖兵器之物,小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拔腿走过去,挑了把勉强能过眼的宝石匕首扔给她:
“这把刀拿着,日后,别再那么傻傻地替本王挡剑,保护好自己再说吧。”
语罢,也不理她,自顾走远了。
谢窈心中一怔,原来,方才她竟是被他当作是在以身替他挡剑,稀里糊涂地承了个恩情。
她不知道这次还是不是试探,可方才,他虽怀疑她,到底却救了她……
心间又矛盾不已,说不出是因何。她强抑下那些纷繁的心思,将短刃收在了袖中。
自这夜过后,他依旧未再召过她,但十七十九两个待她的恭敬已然说明了他态度的软化。
他两个本也疑心她图谋不轨,可自汝南事件后,待她恭敬得不得了。尤其是十七,简直认定了她是未来的主母,常以笑脸迎之,春芜请他替谢窈要个什么也是跑得飞快。
只是,随军回到洛阳后,她依旧没能被带入他日常所居的魏王府里,而是被安顿在治粟里的一座二进制的小宅院中。除春芜外,又安排了几个丫鬟婆子给她,自己却未过来。
很显然,这是魏王的外宅。
她依旧没能获得他的信任。
谢窈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若真的疑心自己,便该杀了她,再次也是送她离开。让她白白地担了个外室的名声,却又不见她是何缘故?
送她过来的十七不好意思地挠头:“公府里人多眼杂的,常有臣僚和幕僚来往,不适合夫人居住。而老宅那边,太夫人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只能委屈夫人先住在这边了。”
她点头,是一贯的温和柔顺的样子:“多谢小将军了。这院子很好,我没什么不喜欢的。”
主仆两个即在院中住了下来,一住,即是小半年。
魏王仿佛忘了这个他从淮南带回来的妇人,自回京遣了她来这里后,一次也未来瞧过。
谢窈并不气馁,她知道汝南一事后,他对她的疑虑当是消弭了许多,但想来仍是不足以到了完全打消的地步。她并不急,她知道,这男人还会来找她的。m.χIùmЬ.CǒM
然而,魏王养了个外室的事却随同大军的返京插翅而走,传遍了京里。
朝野内外,人们纷纷谈论着这外室是何等的天姿国色,身为敌将之妻,竟也一样惹得素来不近女色的魏王殿下在她身上栽了跟头,夜夜与之笙歌云云。很快,即传进了宫中那位貌美多情的郑皇后与寿丘里魏王母亲的耳中。
“听说,魏王从南朝带回了个绝色的妇人,怎么不见?”
翌年元日,斛律骁依例入宫参加宴会。席间,皇后郑媱端着酒盏,红唇轻抿地问。
庭燎舒光,百枝煌煌,当着皇帝与诸位大臣之面,她语调里的微酸和醋意恰到好处又淋漓尽致,斛律骁心内厌恶,碍于皇帝的面子勉强答复了:“皇后说笑了,一个乡野妇人而已,怎可能带入宫中。”
“是乡野妇人么?”
郑媱端着酒盏酒壶,巧笑嫣然地走下来,替他斟上一杯:“予怎么听说,那妇人花容月貌,天姿国色,把魏王迷得是神魂颠倒,贮之金屋娇藏呢?这样吧,明日,把她带进宫来,给予和太后瞧瞧,看看是怎样绝色的人物能入得了魏王您的眼……”
她将斟满清酒的杯盏端给他,挑衅而笑。
斛律骁岿然不动,冷冷看她。
见他不喝,郑氏笑笑又放下了,替自己斟满,仰头饮尽白了杯底给他看。
就差是明说他是不放心宫中之酒了。御座上天子高长浟脸上的笑容渐渐沉凝,又是畏惧又是尴尬。
当着诸臣之面,他是不会让天子下不来台的,倒也端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冷淡说道:“皇后殿下是要给臣说媒么?否则,似也管得太宽。”
郑媱脸色一僵,他已起身:“陛下,臣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了。”
说着,他将酒盏一搁,也不顾群臣和皇帝是何反应,行过礼即离开。
殿外皓月高悬,月色清冷,翼翼京邑巍巍紫极都沐浴在晴雪般的月辉之下。他凭栏而立,任寒风吹来,吹散些许酒意。
今夜饮得有些多了,加之饮了郑媱的酒,头脑中便混混沌沌的,不甚清醒。
心底又有股火烧火燎的燥意传来,腹下涨裂如疼,很像是他从那些个梦境里醒来之时的反应。他嫌恶地闭一闭目,心中明白是中了计。只不知,郑氏那个淫.妇在酒中给他下了什么脏东西。
寒风吹过,他神思清醒不少。正欲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而又矫揉造作的“魏王”,知道是郑媱,他转身欲走,却叫郑媱一头撞进怀里,玉臂如柳丝,紧紧缠绕住了他!
“魏王躲什么?予难道生得不如那妇人美丽?”
身后是汉白玉石栏,他退无可退。她咯咯笑着,将腰间的系带一拉,罗衫坠地,露出一痕雪白的双肩和妃色的肚兜来,斛律骁这才惊觉她竟是没有穿外衣。
他脸色铁青,推开她要走,她手却已急切地朝他胸膛上摸去,和着她身上那股浓烈而刺鼻的异香,强烈地刺激着他心下重又复燃的燥热!
斛律骁大骇,再顾不得脸面,他用力将郑氏的手扒开,一脚踹了过去。女子哎呦一声,人已摔到了地上。
她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抬头一瞧,男人已飞速下阶在茫茫夜色里远去了,气得骂了句“不解风情”,捡起地上的衣裳腰带飞快地跑走了。
“去寿丘里!”
十七等亲卫都候在太极殿下,见他面色沉黑地出来,大骇!斛律骁又道:“派个人先回去,叫母亲给我煮碗醒酒汤。”
马车在御道上狂奔,不出一刻钟即到了位于寿丘里的斛律府。等回到府里,母亲慕容氏却已“睡下了”,倒是备下了醒酒汤,事先叫了侍女端给他。
他没做多想,端碗将醒酒汤一口饮尽。
今夜是元日,按惯例他是要歇在家中的,正想沐浴睡下,谁知,酒意不仅未曾减退,心底反而更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燥热,比方才郑媱端给他的“酒”所起的反应还厉害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他脸色涨红,气息灼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手掌紧紧掌着尖锐的桌角才能使自己清醒下来。
侍女惊惶地端起酒碗,仔细闻了一闻,忽而脸色大变,痛哭流涕地跪下:“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这是……这是夫人备给封御史的药汤……”
斛律骁心口一窒,气得浑身气血上涌,险些没能晕厥。他拂袖而出,依凭着最后一丝清明对来扶他的十七道:“去治粟里。”
差点忘了,治粟里,还养了个能解他酒意的妇人。
作者有话要说:春芜:太险了,差一点这胡人就要变成脏男人了。
窈窈子:脏了我就不要了
青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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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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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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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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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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