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北邙山里那座自去年夏日就动工修整的陵墓已经修好,请永宁寺的高僧超度之后,便要移棺,迁其遗骨,趁着冬日气温不高送回江南安葬,在原址上修建好的陵墓则改为衣冠冢。
迁坟的那天,斛律骁也去了。他本不想来,然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以及能讨皇后欢心,到底也还是去了现场。
新修的坟茔齐整,青石被堆砌得平平整整,地宫、墓道、陪葬等一应是诸侯王的配置,连其棺椁也换了上好的金丝楠木,重新安置。他看着十九指挥着羽林军将新换好的棺椁移上灵车,一时心情复杂。
时至如今,他对这两世的宿敌仍是没什么好感,若能重来,他们还是会在战场上相见,还是会成为对手,只他不会再采取从前那样卑鄙的招数逼死他家人了。
但愿,他能安息,下辈子不要再遇见自己,也不要再效忠那样腐朽不堪的朝廷。
许是舟车劳顿,从北邙山回来后身子便有些疲惫,到了夜里,缠着妻子欢合了一遭后便没了气力,匆匆清洗后入了眠。
这一夜却做了很长的梦,再次睁眼时,眼前是无边茫茫的烟雨,青苍色的天净淡得仿佛一幅青绿山水画,苍穹之下,粉墙黛瓦,绿柳桃花,碧波漾漾的溪流宛如一条玉带绵延于青石砌的拱桥下,桥上人来人往,撑着油纸伞来去。
街市鼎沸,车马喧阗,他立在这山水画里,许久之后,耳边的岑寂才渐渐有了声音。斛律骁看着眼前来去的行人,与洛阳明显有异的服饰,并不相通的金陵雅言,还有这风格迥异的粉墙黛瓦……
这里,并非是北齐,而是南梁的都城建康……
又一场绵绵霏霏的细雨落下,打湿了他眼帘。斛律骁瞬目一瞬,他发觉自己正停在一座庙宇之前,匾额上的行书苍劲古朴,正是“青溪小姑庙”五字,一名青衣的小丫鬟打着伞从庙门里奔出,单手叉腰地大喊:“黄庭!你又偷懒!快把青驹牵到庙里来,别让它落了雨!”
她梳着双丫髻,眉心以胭脂绘了梅花妆,不同于后来得见的泼辣,眉眼间还可见稚气,正是少女时候的春芜。
马?
他抖抖身子,这才发觉自己竟变成了一匹马,被个不相熟的少年牵在手里。少年不情愿地嘀咕:“一匹马而已,难道还能淋坏了不成。”
“当然了,陆郎君可是说了,待会儿带我们女郎去钟山下学骑马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马鞍淋湿了可怎么办呐。”
春芜走过来,牵了他往庙里去。笼头和缰绳系得他脖子生疼,他不满地嚎叫两声,却只换来春芜诧异的回头:“这畜生怎么了?怎么今日这么暴躁,别是中邪了吧?”
斛律骁:……
可不是中邪了吗?好死不死,自己竟会变成一匹马,还是那姓陆的马!
斛律骁内心一阵悲愤,哀嚎两声,在外人听来却是马鸣。他只好随她进入庙中,心道,既然春芜在,那她想必也在,他倒是要看看,这梦打算将他导向何处。
春芜进去一间客房后便久未出来,斛律骁被安顿在廊下,透过屋檐下绵延不断如珠帘的雨丝望着那间厢房,耐心地等着。
他等了许久也未见妻子从客房中出来,心下不禁烦躁。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他们成婚了吗?孤男寡女在房中待这么久都没出来,他是不是在欺负她?
小雨润如酥,绵绵不断下了一个时辰才完全停止。正当他心烦意乱忍不住扬啼嘶鸣之际,低低的说笑声从房中传出,春芜扶着位小娘子出来,眉眼精致,姣好秀婉,正是少女时的谢窈。
她看上去年岁尚小,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生得秀婉清丽,眉眼间还可见几分稚嫩,远没有后来的清艳绝俗,一袭娇艳如火的红色骑装,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是未出室少女的发式。
斛律骁长舒一口气,看来,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嫁给那姓陆的。
他心中欢喜,忍不住扬啼欢鸣,衔着马嚼子便朝廊檐那头的她跑了过去。负责看顾他的小僮原坐在廊下打瞌睡,“啊”了一声去追,却是不及,被他一阵风似的蹿至廊下,倒把谢窈几人都吓了一跳。一名清俊少年紧随她而出,挡在了她前面:“青驹,不得无礼。”
原来是少年版的陆衡之。
他不情意地止了步子,吁吁两声以示不满。陆衡之并未在意,关怀地侧脸询问未婚妻:“没事吧?”
谢窈惊魂微定,摇摇头,婉静一笑:“没事。”
“想来,马儿也是知道陆郎要带我去学骑马,所以自己跑了过来。”
她这话是为黄庭开罪,听在斛律骁耳中心底却是一阵阵泛酸。什么陆郎……都是过去式了,儿子都给他生了,对着前夫还叫这么亲热做什么……
他才是她的合法丈夫!祭告过天地神明和祖宗的丈夫!
陆衡之丝毫未觉,斟酌道:“雨天草地湿滑,要不还是等来日天晴了再……”
“没事的,这雨不大,想来地面也不会很湿。再说了,好容易我才出来一回,下会相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陆衡之一笑:“好,都依你。”xiumb.com
众人于是往钟山去,谢窈坐在变身马儿的斛律骁背上,由未婚夫拉着,一路北去。斛律骁虽不情愿叫陆衡之拉着,觉得有损颜面,但背上坐着的又是自己心爱的女子,掩不住内心兴奋,一路撒蹄扬欢,谢窈忍不住喜道:“青驹今日很兴奋呢。”
青驹是匹威风凛凛的大秦国的骏马,皮毛油光水亮,四肢健壮,踝细如竹,又很高傲,往常都对她爱答不理的,今日竟会如此亲近她。
陆衡之手牵着缰绳,笑容清淡宁和:“许是因为它也知道,阿窈就快成为它的女主人了呢。”
真是肉麻……斛律骁不爽地甩了甩马头,发泄心中不满。谢窈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赧,拿马鞭轻轻打了一下被他拉着的缰绳:“巧言令色。”
“把缰绳给我吧,我想自己来。”
陆衡之遂将缰绳交给她,“青驹性烈,你初学骑马,要小心一些。”
谢窈嫣然而笑,笑容甜甜的:“没关系的,陆郎都教过我了,我都会的。”
斛律骁等的就是这一句,待她接过缰绳双腿夹紧了他,被她驾驭着小跑了几步,突然扬蹄而出,驮着她朝前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鸽我先发了,晚上还有一更,是补在这章呢还是单独发另,本章发2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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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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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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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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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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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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