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打发走幼帝后即命宫人将她请了回来,瞧见她杏眼微红,关怀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太后陛下,妾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可以吗?”
太后已猜到几分,面露不忍。谢窈哽咽道:“妾的父亲,是不是已经……”
她红泪簌簌,是带雨的梨花,娇艳可怜。太后无奈轻叹:“王妃莫急,虽有流言说令尊大人在视察水利时被水贼劫杀,但建康朝廷的说法是病故,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都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水贼,更也不会无缘无故兴起这种死法的流言,相较之下,朝廷的说法更像是掩人耳目。谢窈心间已凉了半截,知晓太后是为了安慰她,却还强忍着眼泪撑起笑容道谢:“多谢太后告知,妾知道了。”
她起身告辞,纤袅身影若东风中摇摇欲坠的一只纸鸢,太后见她精神不济,也没有强留,吩咐女侍中白氏送了她出去。
裴羲和从掩身的博古架后出来,太后神色不虞:“是你把这事告诉魏王妃的?”
魏王在南朝也有自己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但谢氏方才突然问起,可见事先并不知情,那就只能是堂妹告诉她的了。
裴羲和平静跪下:“是妹妹贸然行事,请太后责罚。”
“你为何要这样做。”
“太后不觉得奇怪吗?”裴羲和仰起脸来,目光坚毅,“魏王执掌着尚书台,魏王妃却连自己父亲的死讯都不知道。可见他二人之间并不和睦。”
“太后不是一直想除掉……”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红唇微露笑意,“魏王妃,可以成为您手中的刀。”
太后万想不到这番话会从这个素来柔顺的堂妹口中听到,诧异之余,竟有一丝心惊。虽然并不赞同,但隔着家仇,也并无反对的立场,只微微叹息一声:“这事做的并不高明,很容易落人把柄。下回,不要这样做了。”
*
谢窈步出宣光殿,车驾已候在阶下了。今日伴她入宫的是春芜,见她神色不对,忙上来搀扶,惊觉她手指凉如夜雨的温度,心口猛地一颤。
“女郎,是出什么事了吗?”
直到进入车里,她方悄声地问道。
许是因为顾娘子死前那番话,女郎近来时常精神恍惚,近来才好了些。春芜害怕她又受了刺激。
“没什么。”谢窈红泪零落,唇瓣却颤得厉害:“我只是有些想念父亲了……我想父亲了……”
她喃喃说着,伏倒在春芜肩上,泪若连珠子。春芜亦红了眼睛,始终柔声地哄着她。
等到下车时她精神倒是好了许多,马车在公府门前停下,谢窈未如往常一般直入后宅,而是去了前院。
前院的太微室是斛律骁处理政务的居所,此刻,他正在书案前批复公文,案上公文、奏折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倚迭如山。
室中掾属正在忙碌,见她突然而至,忙都垂目示礼。荑英轻唤一声:“殿下,王妃来了。”
斛律骁执笔的手顿住,抬眼见一道纤纤身影立在门前,欣然起身:“王妃今日怎么过来了?”
她平日里就从不踏足太微室,近来因为顾月芙的死,更是十天半月的不理他。斛律骁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着她,连她面也不敢见,今日她会亲自过来找他却完全是意外之喜。
荑英亦在室里,轻咳一声将所有在屋中忙碌的掾属皆带了下去。斛律骁抱她在书案前坐下,置于膝上,亲昵极了的姿势。视线触及她微肿的眼睛却是一愣:“怎么哭过了?”
她倒未拒绝他的亲近:“近来我父兄可有给我回信么?”
这一声清冷如山泉浅唱,但到底是他许久也未得过的和颜悦色了。斛律骁道:“窈窈可是糊涂了,上回,你不是叫我帮你传信,说是不要再书信往来了么?自是没有的。”
“那有我父兄的消息传来么?我很担心他们……”
斛律骁微微颔首:“泰山大人上月廿一与大臣联名上书请求为陆氏平反,梁帝同意了他的请求,也未迁怒。别的,就还暂且不知了。”
“不过,你堂兄很快就将入京了,届时你自可问他,等他到了,我可设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其实何必等到谢承入京,今晨才传的消息,老丈人这会儿已到汝南了,想必很快就能和她见面。他也已向盱眙去了书信,让大舅子以出使的身份入境,届时,他们就能团聚。
只是她从前就反对他将她老爹劫来,担心会连累其他族人,这话,却只有等泰山大人来了才好告诉她。
思及届时亲人见面她的欢喜,斛律骁唇边不由漾开浅淡的笑,见她情绪尚算稳定,微微侧脸,薄唇在她耳畔流连:“窈窈……别和我生气了。没人敢说我们的闲话,就算有,妇女二嫁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他们想说就叫他们说去吧,日子是自己的,我们过自己的就是了。好么?”
“今日是七夕,晚上公府要摆宴的,你也来好么?然后,我带你去洛水放灯可好?”
他担心她为了顾月芙的叱骂而与他生分,在她耳畔似情郎的低语,谢窈回过头,目光冷凌凌地落在男人神色柔和的玉面上,心中却只觉可笑。
父亲的事,连宫中的裴太后都知晓了,他既有本事在建康搅弄风云,促成陆氏的族灭,如今又怎可能不知道?却直至此时,还在骗她……
她沉默地推开他起身出去,裹在轻薄绡纱里的身影好似弱柳扶风。斛律骁不解地看向春芜。
春芜摇头以示不知,畏惧女郎走远,一通小跑跟上了。斛律骁心底又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罢了,今日是七夕,等到晚宴过后,夜里倒是可以好好陪她,届时再问吧。他想。
回到房中后,谢窈从箱中找出一方上了锁的锦匣,呈于书案上,屏退众人独自打开了锁。
里面放了个洗的近乎发白的绣囊,一条陈年的绢帕,还有一块斑斑驳驳布满了裂痕的羊脂同心璧。
这些都是陆衡之赴死前让季灵交给她的。说来也奇,自他死后,连玉璧也生了裂痕,当真是人在玉在,人亡玉亡。
谢窈手捧玉璧,细细看了一会儿,又从妆台的镜匣里取出放置已久的、她的那块同心璧,用帕子将两块玉璧包好,重新放回锦匣里,落了锁。ωωω.χΙυΜЬ.Cǒm
对面的博古架上还呈着那盏千秋节时从灯市上买回来的走马灯,另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则放着去年此时在汝南城里所买的短刀,自成婚后便一直摆在架上。谢窈将盛玉的锦匣挪开,取下盒子,取出里面的那柄镶满宝石、流光溢彩的短刃,往日温柔潋滟的杏眼映在刀身上,清冷如雪。
方才又去问他做什么呢。
分明就知道,他口中是从无一句真话的。
说喜欢她的是他,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也是他,曾发誓不会骗她,却屡屡哄骗欺瞒,让她亲自做了害死公婆一家的帮凶。入洛还不到一年,她便因他先后失去了数位亲人好友,起初是待她如亲女一般的公婆,然后是陆郎,阿芙,如今,也终于轮到阿父了。
他们都死了,干干净净的,只有她陷在这泥淖里,名节尽毁,满身污泥。
脑海中又闪过好友临死前的控诉,淫.荡无耻,叛国叛家,被奸出了感情,丢尽家族的颜面……每一个字都如刻在脑海中一般,时时提醒着她的失德失贞、背叛国家。
阿芙真没有骂错什么。
她早就该死的,在被丈夫送给他的时候,在被他捉回后胁迫相从的时候,可她不仅没有,还嫁给了他,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伤害她的朋友、亲人,却还像个小丑一样地相信他……
要是……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她还没有认识他,她还是陆郎的妻子,会在乞巧节同婆母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会在中秋节放一盏河灯,祈祷家人平安,会在秋风初起的时候,托鸿雁向寿春稍去她的书信……
谢窈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她收刃入鞘,将短刃藏在袖中,面不改色地唤春芜和青霜进来:“有件事要你们去办。”
“这件东西,春芜你替我送到吴娘子那儿,其疾就快返回南朝了,这是陆……那个人的遗物,你送过去,让他带回建康,葬在他母亲的坟前。”
又对青霜道:“天快黑了,春芜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陪着她去吧。”
青霜看出她的异常:“属下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何必劳累春芜。”
“可你不认得其疾他们呢。”她微微一笑,“听话吧。他既把你给了我,就是叫你事事听从我的吩咐。”
话已说至这个份上,青霜再不好说什么,沉默着应下。春芜却因担心她而不肯走,这时侍女来传前院宴席已开,请王妃过去,春芜也就只好同青霜去了。
斜阳远堕,暮色昏昏。前院灯火初上,谢窈盛装华服,在侍女的引领下曼步走入摆宴的花厅。
今日是七夕节,虽不休沐,但公府中历来有节假日设宴的传统,谢窈到的时候,厅中已聚集了不少的宾客,皆是斛律骁的掾属,见她进来,纷纷行礼拜见主母。
厅中宽阔,中心置了两盏及人高的巨大的青铜石灯,照耀得厅室有如白昼。宾客们的笑脸一张张如云般在眼前飘过去,她裙尾如半开的鸢尾,流淌过水墨金砖的地面,走向位于主位上的丈夫。斛律骁原本未寄希望她能来,不想她竟来了,心中甜蜜,不由抿唇一笑:“你来了。”
底下的祝贺声已如浪潮般响起,众皆举杯,祝贺着他们尔昌尔炽,瓜瓞绵绵。她走近他,柔顺地俯身下拜。
斛律骁温和一笑:“你是我的妻子,我何尝要你跪我了?快起来吧。”
他俊美轮廓在灯烛下如同打上层暖光,温润如玉,是翩翩君子的玉粹冰清。谢窈鼻翼却突兀地一酸。
妻子。
她哪里是他的妻子呢,这辈子,她只该是陆郎一人的妻子。
眼里顷刻又为寒霜冷覆。她搭着他伸出的手,寒刃在袖中出鞘,在他毫无防备地拉她起身的时候,径直刺进了他的腹中!
寒光只在烛光中一闪,斛律骁只觉腹下突兀地一痛,震愕地,看向了雪颜冷淡、毫无表情的妻子。
宾客们的笑意一瞬僵在脸上,如同泥雕木塑般钉在了地上。荑英慌张地扑过来,忘了礼仪尊卑,满面是泪地质问她:“夫人!你在做什么!”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面扶着主上,一面催人前去请御医。谢窈的手还握在那柄短刃上,黏稠的血,自伤口滴下,涓涓滴落在她同样大红之色的袍袖。
厅中有短暂的静滞,宾客们畏惧会刺激她贸然拔刃、踯躅不前,侍卫等亦摸不准主上的态度不敢擒捕,讪讪将他们围住。
斛律骁只觉全身的血液都随着那道伤口流尽了,寒冷彻骨,全身如坠冰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垂着眼、面容轮廓仿佛与大典上那一幕重合的妻子,薄唇颤栗得如同落叶鸣风:“窈窈,你想杀我?”
“为什么?”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血液的流逝里,他甚至自嘲地想,不是……还该有几年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个结局?
华灯璀艳,烛火流光,众人如火如炬的目光里,她终于抬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明眸映着烛光,湛湛如雪。
“可这里是腹部,窈窈的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斛律骁咧唇一笑,强撑着,颤抖着想要握上她仍按在刀柄上的手试图挪开,语声温柔极了,“不若孤来教教窈窈,该往哪儿捅?”
他像是料到她要做什么,手覆上她的手在她拔刀的前一瞬突然发力,震飞了那柄刀刃。谢窈又转身去拔侍卫的佩剑,袍袖如流水般从他掌心滑走,斛律骁捉了个空,疾言厉色地冷喝一声:“拦住她!”
呆滞的侍卫终于如水延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趁着侍卫涌上来的间隙,她若一朵轻盈的飞花,朝着室中那盏青烛石灯一头撞了上去,额头破开个口子,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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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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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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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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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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