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付时月点点头,随即乘人不备,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手指塞入了别人的掌心,“这位就是我新谈的男朋友,是不是还不错?”
隔了好一会儿,顾戎程才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嗯,你喜欢就好。”
付时月笑容一僵,险些露了馅。
然而她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伴随着客套的笑容,一股毫无意义的报复快意瞬间窜上了她的心头。
“对了戎程,你最近找我有什么事吗?”
逐客之意明显。
顾戎程的脸色也有着难以遮掩的不好看。
“……时月,你赶时间吗?”
“对,我赶时间,还挺赶的。”付时月说,“我们打算去超市买点东西,要是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顾戎程点点头。
伫立于车水马龙的街头,他的语气和动作都显得有些迟钝,仿佛与一切的热闹格格不入。
“好。也没什么事,那下次再说吧。”
“嗯,那再见。”
话一落音,付时月挽着身边的工具人扭头就走。
分明还是新婚燕尔,可顾戎程肉眼可见的憔悴却令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付时月已经看开了——
或许就像丢失在对方婚礼当天那只找不回来的手机一样,一切都回不去了。就算在曾经漫长的年岁中有过很好的记忆,很美的期许,但那也都停留在曾经了。她很想继续朝前走,她的人生还那么长,未来也充满着无限的可能,着实没有必要与这位已有家室的初恋继续纠葛。
沙黄色的梧桐叶片铺满了小道,厚厚的一层,鞋底踩上去还会发出绵实的声响。一阵风吹过,几片原本颤颤巍巍挂在枝桠上的枯叶片,也在风中划了几个落魄的弧旋,最终凄零地无声委地。
正当付时月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看顾戎程有没有离去之际,身后传来的微哑声调,有如一记轰鸣,彻底地震得她彻底失去了所有伪装的能力,甚至觉得刹那间眼前有如墨一般深透淋漓的黑。
“时月,我不想瞒你。满满走了,是今天上午去的。”
“这些天联系你,本来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医院已经把他的遗体做了火化,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明天我会把它埋到西郊植物园的山里,就埋在山顶的那座红顶小亭子前,在那个每天早上都可以最先看到日出的方向。今后你要是想他了,可以去看看他,我想他要是能感知到,还是会很高兴的……”
…………
后面的话付时月已经听不到了。
她甚至也不能确定,顾戎程后面究竟还有没有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踩着高跟走得极快,快到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七弯八拐到彻底甩开对方之后才开始哭。
最初只是无声地落泪。
可眼泪却不懂事地越流越多,到了最后,怎么擦都擦不完眼泪的她只能蹲在商业楼的角落放声大哭,再没有一点气质与仪态可言。
她没有对不起过顾戎程。
但她却对不起满满,她知道。
满满是许多年前,在旧金山渔人码头边遇见的一只小白狗。
高考结束后,她终于在妈妈的带领下实现了期盼已久的美国行程。然而美国行的主要目的却是去家住密西西比的舅舅家和表弟表妹共度暑假。而她日思夜想的旧金山与那个住在旧金山的人,也是在反复的争取下,才让妈妈算是慷慨地给了一天的转机停驻时间。
付时月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那年暑假和顾戎程在异国他乡的相见是多么的开心。尽管那段时间的他还处于对自己没有来美国念书的这件事感到遗憾,可在见到彼此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失落仿佛都在瞬间烟消云散。琇書蛧
那一天,他们嘴角上扬到几乎没有掉下来过。
他们沿着海湾散步,在有着漂亮落地玻璃的餐厅吃着女服务生推荐的海鲜套餐。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海岸线,夕阳暖容的金光投映在他们身上,有着电影截帧般妙不可言的浪漫美丽,就当顾戎程青涩的吻要落在她唇上的那一刻,一条身上沾满了泥巴的小白狗却不合时宜地窜了出来,毫不见外地将并排坐在堤岸边的二人拱开了。
那时候的满满还很小,只有三个月。
尽管身上脏兮兮的,但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却生的很漂亮,一条长长的尾巴更甩得像是能转陀螺,左转转右转转地围着付时月蹭脑袋,一时间将从没养过小动物的她心都萌化了。
夕阳西下,满满执著地沿着堤岸跟他们走了一路。
虽然付时月很喜欢他,但却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更没法将他带走。
所以,即使抵达了密西西比的田野,付时月还是没法消弭心中的那一份遗憾。因而在之后某天与顾戎程视频的时候,在满满神气的小脑袋窜上屏幕的瞬间,她实在是开心坏了,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穿过屏幕,抱住画面中的两个心肝宝贝。
“时月,这是你的狗狗,也只有你是他唯一的主人。而我就是他的饲养员,一辈子的饲养员。”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正式地给满满取了名字。
满满,满满,圆圆满满。
那时少不更事的她,曾是那么真挚地希望自己即使和顾戎程分隔两地,也能拥有这样喜闻乐见的结局。
而不像现在——
顾戎程娶了别人,满满也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过往的点滴美好彻底分崩离析。
“好了,别哭了。”
明明是充满善意的言语,可头顶传来的那个声音实在算不上温柔,也称不上客气。于是付时月头也懒得抬,继续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丢死人了……你怎么还在?”
“不是要带我看车吗?还去不去了?”
“不去了,”付时月气堵堵地划开手机,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加我微信,我把钱转给你,你自己下去买吧。”
丛弈不为所动,依旧垂着眼,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让他觉得愈加扑朔迷离的身影。
“那你呢?”
“钱都给你了,你还管我干嘛?”
“不都说,自己是我女朋友了吗?”丛弈蹲下身,口吻玩味地笑了笑,“那我现在丢下你,岂不是显得不太仗义?”
“喂,你少蹬鼻子上脸。”付时月抬起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又不瞎,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刚刚那是特殊情况才信口胡诌的!再说了,拿这种事情取笑人,才是真不仗义!”
“哦,那请问我现在怎么做,才算是对你仗义?”
说实话,丛弈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问出的缺心眼问题。
要是没问出那句半客套半真心的话,可能现在他就不用被人一路拽到这个酒吧里,听着令人太阳穴发涨的电子流行音乐,还要照顾着眼下这个看起来随时就要喝断片的债主。
“你怎么找了个这么吵的地方?”
“我觉得这里的酒调得还不错啊……”付时月一本正经地托着下巴,用那双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眸,认真地盯着他看,“怎么了,你不喜欢啊?”
“不喜欢。”
随即,丛弈端着手中的酒杯看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心想着原来看起来那么挑剔的人,倒是对喝酒这件事要求这么低。
“嘿嘿,”付时月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起来,“Lawrence,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你羡慕我什么?”
流转的彩色射灯下,付时月一边心安理得地用小叉子挖着被自己抢来的蓝莓拿破仑蛋糕,一边朝着眼前人歪着头轻笑道,“我啊,我羡慕你有性格啊。赚着够花的工资,也懂得劳逸结合,享受生活,就连蛋糕都这么会买!实在是太好吃了!”
丛弈睨了一眼那块被吃得乱七八糟的拿破仑蛋糕,没好气道,“你不是说只尝一尝,剩下来的都留给我吗?”
“太好吃了,不想停,今后买两个还给你行不行?”
“你觉得我会信吗?”
“啊,为什么不信?”
“行了,你就会说得好听……”
因为不久前痛哭一场的缘故,付时月的眼圈至今还有些泛红,此刻她扑闪着濡湿的眼眸,仿佛又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般撅起了嘴。
“你不信我?我怎么就不是真心的呢?我也觉得很倒霉啊,不知道是我们俩八字不合,还是出门前没看黄历沾了晦气,明明每一次想要和你兑现都是真心的,可临到关口怎么总是会发生意外。Lawrence,你相信我一回行不行?我是诚心的,我真的是诚心的!!”
付时月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蹦了起来。
她本就生得漂亮,身材也是没话说地出挑,此刻自然是没悬念地引得四周侧目纷纷。只是周围人对他的眼神就不怎么友好了,仿佛他是个纵火芳心又伤人不浅的渣男。须臾间,无声的谴责之意隔着空气从四周向他传递而来,令他获得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尴尬。
于是,丛弈只好紧紧地拽住了付时月的手腕,眉心轻皱道,“行了大小姐,声音轻点。”
“我吵到你了吗?还是我让你觉得不耐烦了?”
“都有。”
“那对不起哦……”付时月顿时觉得蛋糕也不香了,随即她放下了叉子,顺势伏在了卡座的桌子上“那么多年了,我总以为自己足够努力,内外兼修,已经成为了更好的人。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什么都没进步,依旧既没有那么能干,也不够讨人喜欢,一切赞美都像是假象……”
丛弈顿了顿,“生而为人,并不需要讨所有人喜欢。”
付时月觉得眼前的一切正变得逐渐模糊。
所以她没有去回望身边人,而是第一次直面内心,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蜕变得更好才会值得被他喜欢。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拼了命地去读书、控制体态与身材、注重自己的综合能力发展。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曾以为重要的那一切其实都不重要,单一点缺失的陪伴,就是我被别人彻底放开手的理由。我输了,输得彻底,其实别人并没有错,可笑的而是我还妄想凭借漠不关心的态度去粉饰太平……其实我除了那颗可笑的自尊心,早就输得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五感微弱。
眼前的一切仿佛也在缓缓失去颜色。
付时月能感受到周围的光线正一寸寸地黯淡。
她想,这一场延绵多年的年少绮梦,或许就如同着眼下这个再无法捕捉光明的深夜,至此,彻底烟消云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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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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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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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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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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