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没有错。
可问题在于,谁都懂的道理,怎么做呢?
朱载墨以为自己懂,甚至还为此自鸣得意,自觉地……其他的人,都是智障。
他打小就聪明伶俐,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现在……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第一,自己距离真正的成熟,还差的很远。
第二,原来一个人,做错了事,会有如此可怕的后果。权力越大,职责越大,稍有不慎,哪怕只是自己一念之间,便有人因此而家破人亡。
第三,方正卿这些家伙们,都是一群废物。
朱载墨深吸一口气,他脑海里,还是那喊冤的男人,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至今挥之不去,他浑身战栗,自己……害死了别人……
不只如此……自己居然想当然,而可能引发一场粮食的危机。
倘若如此,将会制造多少的饿殍。
那县令之印挂在自己腰间,他曾觉得,这是权力的象征,只需挂着印,所有人都必须对自己俯首帖耳,这种感觉,挺痛快。
可现在……他却感觉到,此印分外的沉重,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方继藩笑吟吟的问他:“想不想学呀。”
这个时候,朱载墨和其他的孩子们,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渴望,就仿佛恩师要传授自己的,乃是《辟邪剑谱》,啊,不,是武林至高的‘独孤九剑’,朱载墨毫不犹豫的拜倒,他眼睛红了,依旧还吸着鼻涕,眼泪泊泊的流下来,他对此,再渴望不过了,他颤抖的道:“恩师,我错了……”
其他孩子,被这气氛感染。
这些五六岁的孩子,无法享受同龄人们的天真烂漫,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与众不同。
千金之子,贵不可言!
方继藩无法去打倒这个世界的权贵,因为方继藩自己就是权贵中的一份子,即便他是权贵中最英俊,最鲜明,最善良,也是最有情怀的那个,可是……他无法打倒自己。
既然如此,与其注定了这些贵不可言的千金之子,在将来,将受无数人的供养,肥头大耳,欺男霸女,声色犬马,那么,何不妨,去改变他们。
方继藩看着自己智障一般的儿子,他哭的最没诚意。
此刻,他却还是被孩子们的热诚感动了。
朱载墨继续道:“我们想要学习,仁政的方法,我们想要学习,怎么样,才可以不去害人家破人亡,我们什么都想要学,请恩师教我……”
方继藩微笑,站起身,他伫立着,浑身上下,依旧还是光芒四射。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永远无法隐藏自己光芒的男人,因为他本身就在发光!
方继藩道:“很好,从现在起,你们先跟着王伯安师兄学习,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他七八成的本事,到时,为师再好好教导你们。现在开始,你们的学习,会更加紧迫……嗯……你们依旧还是县令,还是县丞,现在开始,要各司其职起来。经济之道不懂,可以问你们的刘师兄,马政不懂,可以问你们的唐寅师兄,其他的,都可以问王伯安师兄。”
“你们……要好好努力啊,为师,看重你们,对你们,有着巨大的期望。”
“是。”
众人轰然应诺。
…………
朱载墨开始较真起来。
他变得谦卑,哪里出了问题,便一个个的询问,去寻找做事的方法。
而王守仁只教授了他一件事,多走,多听,多看。
虽然这六字箴言,只是玄学。
可实际上,却很有用。
所有的孩子,在文吏和武吏的随扈之下,开始深入西山县每一个角落,他们或是探望孤寡,或是蹲在田埂里,询问农人们耕作的知识,他们一一记下二十四节气……
他们走进作坊里,查看作坊里的运作。
他们深入进许多的庄户之中,他们进入西山医学院里走访,想知道疾病如何治疗。
孩子的性情是容易传染的。
哪怕是有的孩子,不愿意去做这等事,可身边的小伙伴,都极认真,却也变得好强起来。
他们在最纯真的年纪,开始渐渐的接触到民间的疾苦。
他们看见、听见……
…………
“方都尉……”王鳌忧心忡忡。
他觉得方继藩这个人,完全不计较后果。
怎么可以这样呢?
你看看,现在让孩子们如此,不是闹出笑话了,难道……还要让这些笑话继续下去。
方继藩回到了镇国府,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官帽椅上,呷了口茶:“何事?”
王鳌忍不住道:“敢问,吴悦的案子,你当真不翻供?当真就任他平白蒙受了冤屈,几乎要家破人亡,刺配三千里……你就眼睁睁的放任这样的冤案发生。”
“是的。”方继藩颔首点头:“我说过的话,是讲信用的,我已经任命皇孙为县令,那么,他结的案,就决不能改正,一个人,可以做错事,但是有的错事,是不可以反悔的。”
“你……”王鳌忍不住手指着方继藩,怒极:“你安可如此?”
方继藩道:“就算是要平反,也不是现在,皇孙会永远记着这个叫吴悦的人,皇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所以,王主簿,你何须担心吴家呢,三五年之后,等到吴家人历经了苦难,他们所得到的,将是一世富贵,这吴悦,乃是皇孙最好的老师,他的磨难,虽才刚开始,可是他的好运气,也才刚开始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你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我现在脑壳疼的厉害,正在计算这半月来,我的损失,这些……嗯,都要加在学费里,大爷的,加钱!”
方继藩捶胸跌足,握紧了拳头,带着怨愤的心情,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告家长书,而后,将这告家长书丢给王鳌:“王主簿,分发出去!”
王鳌:“……”
…………
刘文善很忙,忙的整个人,脚不沾地。
他的《国富论》,渐渐的,已开始有了雏形,可是……似乎还欠缺着什么,他必须重新去修改,有时,他要去询问恩师和师兄弟们的意见。
这篇文章,他已花费了近一年的心思,每一个字,都带着心血。
他观察着市场的变化,观察着交易中的每一次波动,最终,这本书,接近成书。
可……他依旧还是不敢轻易放出去……虽然几次的校稿,可他还是不放心。
这样破天荒的文章,放出去,会让人笑话吗?
若是让人笑话,自己倒无妨,自己本就是,恩师门下所有弟子,最不成器的一个……之一……
所以,也没什么丢人的。
可是自己的恩师,名满天下,同时也是桃李满天下的恩师,自己不能丢他的人啊。
平时,他还是需去翰林院当值。
偶尔,会有小师弟们前来咨询一些问题。
而且,他还要努力的学习推拿,有时恩师睡觉起来,睡得腰酸背痛,恩师有脑疾,不知是否会引发其他的疾病,自己的推拿,总能让恩师这落枕的酸痛感消失。
终于……
在校阅了最后一次的稿子之后,刘文善深吸一口气,他如心肝宝贝一般的,捧着此书,将其投入了《求索》期刊。
《求索》期刊,刊载任何的文章,而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认为这份文章有其价值。
倘若……连求索期刊都不能通过,那么……
刘文善苦笑。
自己就真正的妄为恩师门下了。
………………
大明宫。
弘治皇帝半躺在御案上,徐徐的看着书。
萧敬上前,拿了一个毯子,小心翼翼的给弘治皇帝披上,接着,他转身要走。
弘治皇帝淡淡道:“回来。”
萧敬忙是换上了笑容:“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弘治皇帝依旧语气平静:“近来,怎么没有听说过西山县的事,厂卫,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这般的漫不经心,这样的大事,你竟也不报来?”xiumb.com
萧敬懵逼。
卧槽……
话不是这样说的啊。
当初奴婢奏报了西山县的事,是陛下您怪奴婢多事,还说什么,陛下有什么圣命,还需奴婢过问吗?
好了,奴婢现在不敢问,也不敢说了,现在却又说……
萧敬恨不得找一块豆腐,直接将自己脑袋砸了。
他心底,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可是……面上却不敢表露,他乖乖的拜倒:“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皱眉:“没有查探?”
“查……查探了……”萧敬苦笑道:“陛下,皇孙他在县令的任上,做了许多的事……”
“嗯?”弘治皇帝,对此显然有兴趣:“然后呢?”
“然后……听说出了大冤案,竟差点让人家破人亡……陛下,奴婢万死,奴婢……也只是听人说的,这都是坊间流言在议论……”
弘治皇帝脸色一冷:“坊间,都在议论这件事?”
“是。”萧敬苦笑:“奴婢不敢隐瞒,现在许多人,已是议论开了,还有……还有一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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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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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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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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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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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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