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十看着他名义上的母亲,这个柔美的,秀丽的,风韵犹存的妇人,像一只被喂养好的听话的雀儿,死在华贵的金丝笼里。
好没意思。
他的母亲可不会这么死掉——她那种强悍的攻击力,带着野蛮的无理,谁也不能让她轻易认错。
十皇子的母妃罪名是毒害皇上——他嗤笑,他的母亲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置皇帝于死地的机会。
她是被疯掉的,皇帝无法接受一个妃子心里不仅没有自己,反而视自己为仇敌,每每毫不掩饰想弄死自己的心思,却又不能简简单单砍了完事或者投入冷宫,毕竟是异族联姻的贵重商品。
那是个残忍,可怖,可怜的女人,带着好战种族的彪悍,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攻击力惊人,倔强偏执。送来之前有自己的相好,那相好在她被送来的同一天战死在沙场上。
恨到达了极致。尤其是隆十不得不出生,两族需要一个活着的孩子。隆十承受着她所有的怨恨,辱骂,殴打,甚至屡下死手。xiumb.com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偶尔她母性发作,和颜悦色,给他些微的疼爱,让他误以为太阳将要升起。一个无知而无力量的孩子太容易渴望温暖。忽然下一刻冷冷推翻,寒冰铺天盖地,碾碎前一秒捂热的心脏,嘲讽讥诮,恶意满满。
他无法渴求和信任太阳——谁也不知道到来的是温暖还是寒冷。
他不能寄希望于外来的事物——风和雪都在远方呼啸觊觎。他只能封死自己的房子。
隆十绝不是天真无知的软柿子。朝夕相处的母亲的阴晴不定,心思难测,阴狠凶恶与悍勇血性无法不影响他,他的血液里回响着所有他厌憎的声音,他的骨头缝里吹的全是暴怒的风,他恶心却又感激。
他甚至并不觊觎那无上的宝座——他的刀志在屠戮杀灭。
他憎厌,却无法愤恨。他的可怜可爱的,无可奈何的妈妈,自己也被困在没有出口的地狱里,他是唯一的出口。
小皇子悲伤的眼泪无声滴落,带着不可置信,失语般的哀痛。慈爱的,温暖的母亲,是深宫里相依为命的倚靠,有着干燥柔软的手和安全保护的怀抱——他是否也极短暂,极短暂地,恍若梦境地得到过。
叶晋辞在旁边给他接内侍、宫女和三皇子的台词。大皇子夭折,四皇子出家,五皇子被贬,七皇子惊马落下残疾,战争早已开始,暗流涌动,只有蠢人和孩子浑然不觉,无知坐桃源。
三皇子与十皇子一惯表面亲近,然而这件所谓毒害老皇帝的案子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燃。十皇子好像突然成长了些,他甚至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稳镇定,他在瞬间成长,戒心升起,但是追不上结局落定的速度。他居然曾经真的以为,他的哥哥们是真心喜欢疼爱他。
——这该是多么理直气壮的愚蠢啊。
在隆十懂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戒备和防范着来自哥哥们的无所不在的致命威胁。
隆十结束看向叶晋辞,叶晋辞手里拿着剧本,对着他的台词,这会儿说,“行,先这么着,差不多能过。台词了熟于心,演的时候别记台词,一记就不自然。你是在说话,不是在播音。”
隆十点点头,叶晋辞又说,“说再多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有信念感,你得发自内心相信你的角色,你要为你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当然这里面有导演和编剧的事儿,但一个好演员,说实话,就算你真觉得你的角色是一个傻批,你也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虽然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
隆十一顿,显出点儿被看个底儿掉的震动。他想要解释——叶晋辞已经在跟对戏的女演员道谢,言语中客气着以后有机会合作,托付着对隆十多多指导照顾。哪怕对于所有觉察和看透的东西,叶晋辞并不愿意紧追不放和寻根究底,尤其是对于隆十。
隆十看着叶晋辞带笑跟人交谈,坦诚地表示感谢,并在提到他的时候看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个长辈对后辈般的那种,真挚的提携和厚爱。
高见群来了,一打眼就看见隆十盯着叶晋辞,那种不错眼珠的很奇怪的盯,不知怎的就心里一突。
此时中午,高见群非要请叶晋辞吃饭,要感谢感谢他。叶晋辞觉得以他们的交情和高见群一贯的操性,这个饭吃得事出反常。他顺手带了隆十去,高见群看见了没太惊讶,还起哄着他这真是敬业好老师,手把手地带徒弟。
一进包间,里面坐的人还不少,编剧,选角导演,制片,在场的都是这部剧能说得上话的人。既然来了,叶晋辞干脆挨个带着隆十敬酒,要名片,只说是个好苗子,有机会多多提点,大家也都给他面子。隆十应对尚算得体——他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没有面对叶晋辞时候那种跳脱的孩子气,反而显得稳重成熟一些,不卑不亢,还挺大气。
高见群在旁边活跃着气氛,眼光在他和隆十之间反复横扫,一副反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下午排练,叶晋辞带着隆十又过了几遍。隆十收敛了他那种天然轻慢的蔑视之后,再表现出来就像模像样了。作为主角回来干翻众人的重要原因之一,隆十这个角色颇有一种特殊白月光的作用,他的天真明亮,他的跳脱可爱,他的纯良飞扬,他的矜贵气质,都必须给观众留下足够信服的印象——首先他的脸得带劲,其次他的人物性格得鲜活讨喜。用高见群的话来说,耀眼但如飞鸿一现,而且绝不闪回,这样才扎人心。
最后一遍叶晋辞说“可以”之后,隆十就扑过来跟他讨要奖励,那德性就跟给他演得似的。叶晋辞本想张口就来一句“你又不是为我学的”,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中学时代最讨厌听到的话,一时讷然无语。
直到晚上,他把隆十送了回去,一路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有问有答,有来有往,谁也没让谁的话落地上。一切自然寻常,兵按不动,太平如无事发生。
回家上楼的第一刻给高见群打了个电话,问的第一句话平稳镇定,不容拒绝,“我问你,隆十到底怎么进组的?”
“不是说了吗,我那天路过一剧组拍摄,他在群演里头,我一眼相中了。他那个气质,那张脸多难找,你就说现在这些新生代演员,一个比一个漂亮精致流行洋气,他那种非常传统非常古典的形象,绝了……”
叶晋辞语气毫无起伏,冷淡命令道,“说人话。”
高见群让他压得呼吸一紧,半天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叶晋辞也不催,但是也不挂电话,两个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这在俩大男人之间是多么可怕的沉默,就那么安然地等着——这更要命。最后,他听见高见群无奈而诚实的声音,“他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价格。”
叶晋辞脱口问了句,“什么?”
他并不是没有听清楚,他还没到耳鸣的年纪,他只是确实少见地被惊了一下。
高见群以为他没听明白,换了个更直白更实诚,破罐破摔的表达方式,“我说,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叶晋辞已经快速恢复了镇定——哪怕平地惊雷起也不过让这位老兄眼皮多抬一下,回复道,“行,我知道了。让你捧他?”
“捧谁?谁捧?”对方音调一下子拔高,一连串问号,甚至好像比他还迷茫不解,“中午吃饭那架势,那不是您要捧?”
叶晋辞默然无语,高见群又说,“我实话说了吧,试戏是投资那边直接带着过来的,连人带款。这也是我中午攒个局的用意,得表示表示不是。再说条件是真的符合,我怎么拒绝。人别无要求,就一条,想法子把你给弄过来指导,你来才演。”
叶晋辞这下真冷笑了声,“呵,闹了半天是我的卖身钱?”
这话一出口就开始不对味——他自己都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高见群顿时慌了,“别介啊,怎么是我把你给卖了呢。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在业界名声好,人家是真的诚心诚意想要找个表演老师,不惜成本,全当玩票呢。我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应了。谁知道你俩还认识,看起来还挺好。我今天一整天让你俩弄得云里雾里,知东不知西。你俩这什么关系,我就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叶晋辞听到这里,直接做了挂断的结束句,“行了,一句话说不清楚。我知道那混账东西想干什么。这笔我给你先记着。”
高见群挂了电话,愣了半晌,把今天的一切在一只人精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从隆十看叶晋辞的眼神,到跟他说话的语气,到亦步亦趋落身后半步的肢体动作,这家伙脑子转得是真的快——他“啪”地拍了下脑门,“哎呦喂”一声,喃喃道,“您确定您真的知道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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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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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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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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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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