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清。不知道是本来就形态不稳定，还是我看不见。”隆十实话实说，“它们有点怕我。”
叶晋辞点点头，站起身来，手里搭着试好的衣服去结账，隆十紧跟在他后头。叶晋辞结完账，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往他怀里一堆，“自己提着。”
然后他问工作人员要剪刀，人家说没有剪刀，紧找慢找给他弄了个指甲刀，叶晋辞就拿着指甲刀把隆十衣服后边的吊牌减掉，弯着腰眯着眼睛的样子特像一个小老头，隆十看得笑，又被他瞪一眼不敢笑。最后穿身上，叶晋辞打量着他满意地点点头，“行，这才有个人样。”
于是开车送隆十回家，隆十有些忐忑不安，拿不准叶晋辞是什么意思，心里怎么想他——然而叶晋辞很可能根本没什么意思，天塌了的事情也不过随口一问，真不真假不假的也就随耳一听。
送到胡同口，隆十就要下车，提着大包小包走出两步，又特意折回来扒着车窗问道，“真的不给我联系方式吗？”
他左手扒着车窗，右手搭在车子前盖上，手里的大包小包全压前挡风玻璃上，完全是一副不给不让走的无赖姿态，叶晋辞没好气，“给，给，给。”说完把他的一张私人名片穿过摇下来的车窗塞到了隆十的大衣口袋里。隆十掏出来看了眼，把手收回来，笑，“哥，到家了给我说一声。”
他冲叶晋辞眨眨眼睛——等着叶晋辞问他要联系方式。然而叶晋辞大声笑骂了声，车子开走了。
白刺猬皮——准确地说是充完气的白刺猬球，浪完回家的时候得意地哼着小曲儿，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此物身残志坚，春意盎然，以一张残皮之躯左右勾搭，堪称投错胎的狐狸精，天妒英才的骚包鬼。
一进门就看见隆十端坐在房子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目不转睛注视着满墙密密麻麻的照片，说实话那场景真的有点瘆人。隆十坐得笔直，换了身新的皮，那件蓝色的大衣显得他气场极足，半边脸在昏暗灯光里立体得惊人，从饱满的额头一路流畅下来，仿佛雕塑一般。白刺猬“啧”了声，“哎呦，这造型，您不热哪？”
听了这话，隆十竟然抿嘴笑了笑——小孩得了糖，能舔一整天的那种笑。
然后他很小声地，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地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拇指关节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肋骨，他大衣里面是一件浅白色的衬衣，现在这衬衣已经解开了三个扣子，露出来里面的锁骨和皮肤，他从锁骨往下一节一节地敲到最后一节肋骨，又一节一节地敲回来。
“你又思考什么呢？\&"白刺猬咂摸他。
隆十侧脸看它，脸色异常且少见地和蔼，“心脏承受能力怎么样？”
白刺猬顿觉不妙，捂着自己的小心口，“不，不，不太行……”
隆十温和地说，“那就再出去转转，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虽然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并不妨碍白刺猬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身子已经出去了，爪子扒在门框上询问，“你要做什么？”
“做件蠢事。”隆十愉悦而轻快地说，同时解开了衬衣所有的扣子，露出里面毫无血色的皮肤，“并且准备一蠢再蠢。”
白刺猬还要再问——隆十已经整个地撕开了锁骨上面的皮肤，并逐渐往下揭——那场景如此惊骇且惨烈。
它尖叫一声本欲夺路而逃，闭着眼睛喃喃“我可看不了这个”，最后还是没迈动腿，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劝道，“投你以石，报之以玉，不必吧？”
“不是。”隆十的手在骨头缝中停住，白刺猬根本不敢往下看。他的手是微微颤抖的，近乎叹息一般地回道，“不是石。”
那是他阳世最后的线，延伸向——他也不知道，无法预料，不能判断，却充满期许的方向。
他无法不朝着这个方向走，因为好像越往前越亮。
白刺猬轻轻地关上了门，最后留下一句，“我就在门外，有事情叫我。”
回答它的是一声清脆的断骨声，白刺猬缩了缩头，站在门外，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里面的其他声音，除了时而响起来的断骨声和打磨声，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白刺猬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自言自语，“这种东西是真的没有五感吧？”
“有的。”隆十推开门大步流星走了出来，他没穿大衣，换了件宽袖的黑色的卫衣，前面绣着一片正红色的枫叶，显得他特别的少年气，“鳞帮我保留了最基本的五感六识，甚至强化了好多倍。”
白刺猬赞叹道，“狠人。”
“可以关一些的。”隆十笑笑。
叶晋辞在晚上九点半接到隆十的电话，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叶晋辞接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信号的问题，听见对面的声音隐隐有点压抑的颤抖，“哥哥，你到家了吗？”
“到了。”叶晋辞回。
那边就笑了笑，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哥哥，你做什么呢？”
“看剧本背台词。”叶晋辞盯着书桌上摊开的剧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做满了标注。
“哥哥，你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隆十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低沉一些，听着很像低频的乐器。
隆十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摁着胸口的位置，手机开了免提，举在他的眼前，好像他能透过这小小的机器，看见叶晋辞的神情姿态。懒散，坚定，洒脱，平和，宽容，淡漠。技术真是有趣，让人倏忽千里之外，又在咫尺之间，不知远也不知近。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您还记着这出呐。”叶晋辞的笑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后来啊，后来孩子在晚上敲醒了邻居的门，说他的爸爸头上开了个洞，询问如何让他的爸爸活过来。”
令人惊诧的是，开门的男人脸色灰败到极致，眼神凝滞，如同一句枯槁的尸体。喂养僵尸需要的生血已经快速消耗尽了他的阳气和生气，他迟缓地低头，甚至比他的哥哥更像一具行僵，他用大手抓住孩子竭力比划的手，半天才听明白孩子在说什么。
他微微地躬下身，枯死如槁的脸贴近孩子的眼睛，孩子懵懂而迟钝的瞳孔里影射着他枯萎的眼神和乌黑的眼袋，他缓慢地，沙哑地说，重复地说，“埋掉。”
孩子不明白，眨着眼睛问，“什么？”
男人吃力地转身，拖着他沉重难行的腿，喃喃地，迟钝地重复，“埋掉。”
埋掉，往前走。
可是前面也一样。沙漠并无别样风光。
叶晋辞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孩子的妈妈此刻看着满地的血和前夫脑袋上插的菜刀，不知道如何处理——孩子的力气很大，刀入头骨，劈了进去。但是马上她就不用处理了，因为僵尸嗅到了新的血气，把新鲜的尸体撕碎了。”
男人已经不足够再喂养和控制僵尸——他的生气所剩无几，僵尸对于生血的渴求挣脱了男人的法器控制，更何况是新死的血气的味道。女人在极端的迷惶无措和惊惧之下晕了过去，醒来看见行尸食人——她那可恨可怜的前夫碎落一地，血和碎肉喷溅从天花板到地板的各个角落，一个人原来是真的可以碎成片片的。
她险些又晕过去，控制不住地尖叫，伴随僵尸转头看过来的腐烂的眼睛以及带血的长牙，这时候孩子抱着冰块和干草推门回来，脸上带着手工课即将开始般的期待。
愚智和天真让他保留了顶级的童贞和灵气，他比地上被撕成碎片的父亲要美味得多。僵尸飞速地扑过来，姿态僵硬而速度奇快。
“他死了吗？”隆十问。
“没有。”叶晋辞回答道，“他的母亲在他与僵尸的中间。”
僵尸解脱了菜刀，从死人坚硬的头骨上，母爱在那一刻战胜了恐惧——这是两个天性之间的决斗。女人的刀正砍在僵尸肩膀上，那甚至是僵尸自己撞上去的，连带着孩子一起撞翻虚掩的门，一路撞到了外面的走廊里，只减免了片刻，僵尸维持着被刀砍中的姿态，脖子诡异地扭动过去，张嘴就要去扑女人的脖子。
千钧一发，画面定格。僵尸维持着张嘴的姿势，血在长牙上特写，男人推门走出，距离他们一步之遥，手里握着那枚被僵尸挣脱的铜钱。
而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点燃的香，香的烟气往下走，而青白色的火往上烧。
僵尸只停滞了瞬间，下一刻它甚至发出了嘶哑的咆哮，但是，男人已经推开了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女人——他自己代替了那个位置，男人一只手握着铜钱，一只手握着燃烧的香，两只手在背后以手腕相压，死死地抱住了咆哮不止的行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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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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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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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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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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