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远处凭空里出现两支长长的队伍,一红一白,相对而行。
“一队白衣,广袖素净,同丧服一般无二,却作欢天喜庆状,翩然起舞而形色夸张,不出一声,如演哑剧。面部笑容深浅,便是眼角笑纹,亦同出一辙。
一队红衣,正红艳丽,同喜服一般无二,却神情容哀嘁,作愁眉苦脸状。几人怀抱婴孩,红色襁褓中婴孩不哭不闹,神情如成人般严肃悲望。余者垂袖而行,步伐整齐。
无人言语,却似有悲歌起,细听却无。队伍相对而行,堪堪相撞,或擦肩而过,或彼此穿过,不似实物,亦不出一言。”
林姓男子一开始以为遇见了送亲和出殡相撞的队伍,直到两队人熟视无睹地从他身上穿过,他看清队中人纸白的脸和乌黑无白的眼睛。
“林姓大惊,但觉后背汗津,骨脊发寒,站立不住,至队伍远去,良久自语,“这是何人?”
“红衣为送生者,白衣为迎死者。”
回答他的竟然是那只被压扁了的乌鸦,乌鸦贴在地上,被压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泥,勉强由羽毛翅膀拼凑出个鸟类的形状。林姓男子拔腿想走,双腿却如同灌铅,而且神思恍惚如在梦中,竟然也不觉得过分惊惧,反而问道,“缘何送生者悲而迎死者喜?”
“乌鸦回答道,“生者且从苦,死者方绝悲。”
林姓乍听,欲驳又止。
“迎死送生,生且从苦得利,死但由乐归寂。”乌鸦似知他心意,继续道,又很沮丧地自叹一声,“扁死者哀。”
此时红白队伍皆远去,唯余影色飘缈,哀歌渐无。林姓缈望,“忽觉悲从中来。浮世浮尘,莫不因死见生,因私显义,由恨衬爱,由离现合。
讷久无言,无语以复。忽然恍惚,如同梦醒,待神思清明,周围已空无一物。”
何朝元讲完之后对叶晋辞说,“你不要觉得这都是写故事的胡说八道,我太婆临走那几天精神和心情都很好,总说有穿白衣服的人看着她很喜悦地笑。”
叶晋辞举手投降,并回答道,“信,信。存在的我都信,等哪天我上了迎死送生路,咱也欢欢喜喜地走。”www.xiumb.com
所有的,所有的人,在离开之后,是否可以沿着喜乐归寂的路,走向安歇。
不到下午,中邪的那工作人员就回来了,一问三不知,甚至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异样,反而责怪剧组的人一个一个怪怪的,谁也不敢跟他明说。这还不是个临时工,是何朝元徒弟班子里的成员,何朝元只能给他放了长假,并连夜把完成拍摄的贵重道具托运回去,各归各家以免夜长梦多。
何朝元一开始还担心上午的风波对叶晋辞状态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然而他完全低估了叶晋辞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个人对世间诡谲人事,艰辛困境的容忍度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理解并承认所有的发生,并坦诚无惧地给出符合自身价值取向的应对,甚至无所谓结果。
何朝元看着叶晋辞稀松平常地入戏-自然得就好像角色借着他活了一回,或者他突然活进了角色里。当他入戏的时候,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眉目沧桑沉沌,头发花白稀疏,脸还是那张脸-着实令人慨叹的五官,但谁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那张脸本身上,那太买椟还珠。
当喊完卡之后,他在一旁或站或坐,站如木发,静若含珠,身体挺直峭拔如松竹,眉宇坚定,周身带着一种清正的、孤矜的、稳而不发的气质,澄清到底。
何朝元看了会儿,突然看明白了,摇着头笑了笑,有些无奈却又很自豪地骂了句,“真他娘的鬼见愁。”
下午拍摄完成,何朝元又拉着叶晋辞聊了一阵,从奇闻传说聊到自己的人生经历——如同很多与叶晋辞交流的人一样,因为在交谈过程中的流畅自然和舒服妥帖,因为对方极具理解力的真诚回应,恨不能将其引为心灵相通、腹心相照、声气相求的人生知己。却不知对方已经无意中知了很多人的已——依靠强大敏锐的共情同理,以及悯和的坦诚,和坦诚的淡漠。
这导致叶晋辞和刘戈他们开车出去的时候,除了剧组收尾的,片场几乎没人了。这片烂尾楼小区的施工围挡足有八米,将这块烫手山芋围了个严严实实,只在主路的出口位置开了个口子以供出入。
车刚开出去门口,车子里的平安结在眼跟前左右摇晃,叶晋辞瞥了一眼,却无意中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突然喊了句,“停车。”
后视镜里,隆十就站在车刚开出来的,施工围挡开口的立柱旁边,悠闲地侧倚着,正遥遥跟他招手。
刘戈下意识就踩刹车,姿态如临大敌,“怎么了?”
叶晋辞解安全带,“没事,看见个人。”
他推门下车,两步就迈到了围墙根上,隆十在那虚虚靠着围挡,背后是浅蓝色的围挡大背景,一副悠然悠哉的样子。
“怎么站这儿?”叶晋辞微微抬头看他,问。
“我学聪明了。”隆十做个合掌的手势,一副自己非常英明的样子,语调中带着狡黠的得意,“只要我不追到片场里,你就不能说我影响你的正常工作。”
叶晋辞一时对这逻辑难出一言。扭头看了看围挡那个小小的出口,又问,“我要是没看见你呢。”
隆十抿唇笑了笑,但笑不语。叶晋辞突然有一个联想,他甚至怀疑隆十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站着等他,只是今天他才看到。这么想着他就问了出来,“你在这等几天了?”语气中已经有隐隐的不悦。
隆十光速摆手,“没,今天第一天。之前有点不舒服,在家养了几天。”
叶晋辞看着他的气色好了一些,眼底下那种乌青消下去点儿,但还是一副熬夜过度濒临猝死的样子。此时寒气犹盛,叶晋辞这种经不起寒冷折腾的人,为了保护他那两条饱经沧桑的老冻腿还穿着羊绒的大衣,而隆十穿了件很薄的特别老式的四兜土色夹克,跟复古做旧似的,里面套了个半袖白T,袖子还是个七分袖,下面套了条收腿西装裤,裤子的长度也就到小腿,露出来里面青白的皮肤。
叶晋辞打量着他,问,“你冷吗?”
“还行。”隆十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打扮,把夹克的下摆往下拽了拽,抬起头笑着看他,“不冷”。
“怎么跟偷来的似的。”叶晋辞微微皱了皱眉,刘戈这时候从车上下来了,而且是气势汹汹冲了过来,一副要过来把隆十提着领子拖走的架势,走到跟前刚想开口,叶晋辞看着刘戈,用很平常的,茶余饭后的语气说,“我一会儿带他买几件衣服去。”
刘戈的气势汹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晋辞,“您是也突然中邪了吗?”
叶晋辞没理这茬,指指刘戈,对隆十说,“你刘戈哥哥,叫哥就行,叫叔也行,叫大爷也成。”
隆十反应得很快,乖的跟孙子似的,对着刘戈很有礼貌地喊“哥”,刘戈哼着不情不愿应了声,叶晋辞指指后面的保姆车,对刘戈说,“你上后面的车回去,路上开慢点。”
刘戈从后面重重给了他一下,当着外人不好直接跟他对呛,点点头,“行,你也开慢点,有什么事联系我。”说完斜眼带杀气瞥了一眼隆十,走了。
隆十顿时给了个无端得咎的无辜惶恐,夹杂着小男孩的羞涩无措,三分恐慌三分委屈三分诚恳,再加上一分孩子气的扭捏,比饼状图精准,比叶晋辞影帝。
叶晋辞悄悄低头笑了笑,示意隆十上车,车没开出几百米,突然开口问隆十,“第一个问题,”
隆十立刻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他,听见叶晋辞再次问,“真的不去上个学吗?”
隆十沉默了会儿,笑,“哥哥,您干嘛总想着让我上学去?”
“高中毕业证拿了吗?”叶晋辞冷哼了声。
隆十迟疑,很为难的样子,小声道,“没。”
“你没个学历,没个文凭,没个技术,也没本事,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人高马大的,搬砖去吗?当服务员,送外卖,当tony老师去?”紧接着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当然咱也没有瞧不起外卖小哥和tony老师的意思,人有的挣得比我还多。”
他转过头看着隆十,语重心长,“你得接受教育。”
“哥哥,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隆十试图解释,“我是等得及,可……”
“可什么?”
“不重要。”隆十看着他,不容置疑地说,“哥哥,你的好意我领了,我不能去,也不想去。”
他说得急,带了些无暇顾及掩饰的强势压力。
叶晋辞淡淡地点点头,说了声,“那行”,没再多说什么。
隆十观察他的脸色,觉得他也没怎么生气和不快,于是换了个话题,“哥哥,给我个联系方式吧?”
叶晋辞“呦”了一声,“您这蹬鼻子上脸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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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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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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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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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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