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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淳国军营,燕王贺兰济韬帐内。

  “启禀王爷,在营口处发现一匹马,马上只有一封信。”一个哨兵将信递给正在闭目养神的贺兰济韬。

  燕王贺兰济韬三十出头,生得英俊异常,他接过信,懒散的说道:“去查查马的来历。”

  等他打开信,看见信上的字迹,脸色大变,露出惊伤又欣喜的表情。看过信后,他修书一封,派人亲自送到顾森华手上。

  他给顾森华写的信洋洋洒洒十几页,只有一个意思,若是投降,则不会伤江城百姓一人,包括顾森华在内;而那封惹得他脸色大变的信上只有几十个字:饶顾森华不死,饶锦曦澜汀绮萱三姐妹不死,饶江城百姓不死,我与你回京。

  据说,顾森华看过信后,仰天大笑不止,连夜差人将贺兰敏英母女四人送出江城,直送到贺兰济韬营帐前;据说,将四人送走后,顾森华下令城中所有将士出城进攻;据说,顾森华在进攻前,将军中仅剩的粮食都发给了江城中的百姓们。

  而顾森华送走贺兰敏英时,他们二人如何撕心裂肺,如何面对这场生离死别,贺兰济韬不得而知,他看到的,只有顾森华战死的尸体,只有江城百姓全部以身殉城,从老到幼无一人幸存。

  他面对的,是一个血流成河、毫无生气的江城,还有贺兰敏英满是死寂的眼神,顾家二女儿、三女儿的嚎啕大哭,还有顾家大女儿眼里燃烧的仇恨。

  他走到贺兰敏英身前,细细端详这张已经六年未见的脸,而对方却是头也不抬,嘴上冷冷地说道:“恭喜燕王攻下江城,敏英身为战俘,无话可说,愿意和燕王回淳国。”

  贺兰济韬心里一阵绞痛,嗫喏道:“敏英,我…”

  而贺兰敏英却牵起顾澜汀,抱紧了顾绮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顾锦曦跟在她身后,经过贺兰济韬时,突然抬起脸道:“是你杀了我爹吗?”未等他回答,顾锦曦又道:“我爹常说,有得有失,有借有还,”她大大的眼睛,早已被仇恨淹没:“你欠了我们的,我早晚要你千百倍的还回来。”

  贺兰济韬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想不出这番话会出自一个四岁孩子之口,若是换作一个大人,他早就一剑剁了,而他心里也明白,这个孩子虽是个女孩,但以她如今的气魄来看,留着她只会徒增后患,必须除掉。

  可不知怎么,看着那双与贺兰敏英有着八分像的小小面孔,他只是任由这个小人跟着贺兰敏英进了专门为她们母女准备的营帐。

  回淳国的马车上,贺兰敏英抱着顾绮萱,神色木然;顾澜汀身旁是顾森华最后穿的铠甲,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洗去,而顾澜汀倚着它睡得香甜;顾锦曦手里紧紧地捧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顾森华的骨灰,小小的盒子,天人永隔。

  风吹开马车窗的帘子,正好看见了江城的护城河,传说这护城河是由七条小河流组成,像人的经络一样流入环绕江城。顾锦曦知道,过了这条护城河,就算真正的离开江城了,想到这,她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贺兰敏英看着护城河,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等她回过神来时,对锦曦轻声道:“锦曦,过来。”

  顾锦曦乖乖的抱着骨灰盒,挪到贺兰敏英身边,她的眼泪依然没有停,却不像平常孩子那样哭出声,惊天的变故让这个孩子四岁就学会了啜泣。贺兰敏英见状,腾出一只手环住顾锦曦,道:“锦曦,那天你不应该那样跟燕王说话,以后娘也不希望锦曦说出类似的话了。”

  没想到娘亲会说出这样的话,顾锦曦瞪大了眼睛,大声道:“娘,你这是怎么啦?那个燕王害死了爹,还有江城里那么多人…”说着说着,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娘,你是不是害怕他了,没关系,锦曦长大了会保护你!”

  贺兰敏英苦笑道:“娘不是害怕,锦曦,娘也想报仇,比你还要想报仇,可是你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被他打败,无非就是因为我们弱,他们强。你想想,你一心想要向对方复仇,还被他给知道了,对方那么强大,会放过一个一心复仇、还比他弱小的人吗?他当然不会!你那天那样对他说,就等于告诉他,我早晚会找你算账的!他就算看在你还小的份上不对你起杀心,可是他一定会对你有所防备的!”

  顾锦曦看着贺兰敏英,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后悔和害怕:“那我要怎么办?”

  看着锦曦小小的脸,贺兰敏英叹了口气,毕竟只是个孩子。她想了想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说复仇之类的话,此次我们回到淳国,淳国的皇上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塞一个去处,等那时候再慢慢商议也不迟,记住,在这期间,一定要谨言慎行,江城没了,淳国没有我们的亲人,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和你的妹妹们,只需要平安长大就好,复仇的事,先交给娘就好了。”

  此时的顾锦曦已经有些失了方寸,先是大哥秀辰无端被送走,娘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秀辰,再是父亲战死,江城变为废墟,自己和娘亲妹妹成了俘虏,这一连串的变故,她这小脑袋怎么也应付不过来了,只能呆呆的点了点头。

  本该半个月就到的路程,贺兰济韬顾忌着贺兰敏英与三个孩子,故意让回程的速度慢了下来,期间又有几波刺客来偷袭,明显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结果了刺客们,也懒得去查这些人的出处——不用想便知,当今燕王得宠,风头渐渐压过倍受皇上疼爱的皇太孙,有的人为了自保地位,自然要挑这个时机动手,虽然这个人养出来的杀手...实在太差劲了一点。

  但军队里毕竟还有贺兰敏英和孩子们,所以他们终于在淳国都城外围安营扎寨,准备度过最后一晚时,一路上神色镇定的贺兰济韬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贺兰敏英住的营帐外面,把守的士兵要比其他营帐多一倍还不止,并且全都是贺兰济韬亲手训出来的亲兵,可保母女四人安全无虞。贺兰敏英哄睡了孩子们,并没有马上就寝,她坐在椅子上,像在等人。

  行军期间,贺兰济韬走进她们的马车内来看过几次,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到贺兰敏英目不斜视的呆板神色,又看见顾锦曦能滴出血来的眼神,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但贺兰敏英心里清楚,该来的终究会来,燕王现在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她们母女四人回国后命运如何,全凭他在皇帝面前的一席话,何况他与她之间藏了太多故事,回宫前的这番谈话在所难免。

  不出所料,没过半个时辰,贺兰济韬就走到了帐内,几番踌躇才问道:“孩子们可都睡了?”

  若不是听出了他语气里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刻意,贺兰敏英几乎以为是顾森华在对她说话。她这些天来第一次与他对视,眼中的死寂像是在凌迟他一样。良久,贺兰敏英似是冷笑了一下,道:“她们不睡,我怎能抽出身来在此等你?”

  冷冷的语气,反而使贺兰济韬想起八年前初遇她的时候,那时的贺兰敏英刚过及笄之年,天真烂漫,还不会对人冷言冷语,顾盼流转的眼神无比的好看。

  似是陷入了某个极好的回忆,贺兰济韬刹那间的失神,眼里柔情满溢。

  见他这样,贺兰敏英并不觉得惊讶,淡淡的瞥开眼睛,打断了他的回忆:“不知燕王殿下是否已经想好,让皇上如何处置我们母女四人?”

  从回忆里刚刚走出来的贺兰济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贺兰敏英又自顾自的问道:“民女自幼父母双亡,在皇宫长大,发回原籍已是不可能,邻国败将家眷的身份留在王宫里,同样也是个麻烦,我的好叔父会把我们怎么样?从皇族除名,发配浣衣局为奴?或是送到教坊司去,以我这三个女儿的容貌,将来必是教坊司的头牌。又或是…”贺兰敏英的黑瞳清冷,直直地看向贺兰济韬:“说服皇上,把我收入燕王府当你的媵妾,偿了你此番讨伐江城的心愿?”

  本是公主之尊,却要因为败将家眷的身份自称“民女”,淡淡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却使得贺兰济韬脊背一僵,进帐之前想好的说辞一时间哽在喉咙里。良久,他才缓缓道:“父皇自幼对你疼爱有加,不会因为你如今的微妙身份而置你母女四人到如此地步,而且我早已传书给父皇,告诉他…顾森华自知不敌,与你们母女四人断绝关系后,再将你们送出江城,以自己性命相抵,换你们周全。如此一来,父皇便不会太过为难你们,顶多是遣你们出宫,在某个别苑安置下来。”

  贺兰敏英忍住眼泪,笑道:“没想到我们母女四人的安危,凭亡夫一人的性命就能保得无恙,燕王你想得还真是周到,倒是民女多心了。既然燕王一封飞鸽传书就帮我们铺好了路,那你今晚还来民女帐内做什么?”

  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贺兰济韬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不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我都自知有愧于你,而且我现在需要一个帮手,出于私心也好,论聪明才智也好,你都是上选,今天我来,就是想问你可否愿意帮我?”m.xiumb.com

  “你自我感觉真好。”嘲意愈发浓烈,贺兰敏英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尘封往事自不必说,那日我给你的信上已经写得明白,饶我夫君不死,饶我的女儿们不死,饶江城百姓不死,我才与你回京,可你呢?若不是亡夫将我们送到你营里,只怕我的女儿们都性命不保!现在你说要我帮你,凭什么?

  其实贺兰敏英心里明白,以顾森华的性子,就算贺兰济韬饶了,他也未必会屈辱的活着,毕竟那是顾家世代守护的江城,在他手里被攻陷,不决一死战怎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唯一想不到的是,江城百姓居然会全部殉城,和顾森华一起愚忠到底,留下一座空城。

  过刚易折,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她,还活着。她背负着丧夫殇城之痛活着,仅仅因为顾森华那句“我希望我们的每一个孩子都能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他们的孩子们,伶俐的锦曦,娇憨的斓汀,初生的绮萱,还有秀辰,聪明懂事、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秀辰,临走的时候还以为沈伯伯带他买糖吃的秀辰,她没有资格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权利,只能等他们长大成人后,她再离开,去找顾森华和江城百姓们谢罪。

  如今,她若是不去恨,便真的生无所恋了。

  听着她针一样的话,贺兰济韬心下痛极,却不得不道出能威胁她的筹码:“顾秀辰。”

  果然,贺兰敏英脸色大变——早在锦曦和秀辰出生之时,贺兰敏英便留了个心眼,对淳国上报的是仅生下一名女婴,所以即使在江城,顾家的长子也鲜为人知,更不消说远在北平的燕王了,他是如何知道的?事已至此,他既然能用秀辰用作威胁,就说明他知道的不止一星半点,贺兰敏英没有说话,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那日你的信由一匹马送至我帐前,我注意到马鞍上不是江城内特有的锦字印,又如此训练有素,绝对不是出自寻常人家,便派人去查,发现这匹马来自京城的一个小驿站,来牵马的居然是个乞丐,这乞丐领着个哭闹而相貌不俗的孩子,他唤这孩子‘秀辰’。”

  瞥了一眼贺兰敏英难看的脸色,贺兰济韬又道:“无巧不成书,攻下江城之后,我的副将在顾森华的书房中发现了这个。”

  从怀中掏出薄薄的丝帛,递给贺兰敏英,上面飞舞的正是顾森华钢筋铁骨般的行楷。

  辛酉年八月初九,金桂飘香,爱妻敏英初生蕡实,秋露初结,文曲初升之时得长子,是为秀辰;晨曦乍露,似金光镀天之时得长女,是为锦曦。

  这块连贺兰敏英都不知道何时写就的丝帛,本是记载了顾森华初为人父的喜悦,如今变成了威胁贺兰敏英的筹码,若是将这块丝帛交予皇上,再加上驿站的见闻,配上有意无意的说辞,贺兰敏英便不仅是欺君之罪,届时不仅是她和孩子们,连沈弘都会受到牵连。

  贺兰济韬,这就是你说我有愧于我吗?心存愧疚,还来威胁我,这偿还的方法倒是不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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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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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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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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