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阻。
与之同时,他的手中,多出一把样式古朴的宝剑,剑鞘上铭有鸟虫错金文字,曰“天佑陵氏”。
虽不是赫赫有名、兵器谱最高曾排行第八的陵家剑,但也是传承至今的副剑。
“喝!”
陵千山摆好架势。伴一声清脆,剑刃出鞘敛锋含光,却端的是削铁如泥。
他脚踏乾坤八卦,口念佛道法诀,三招两式反复。
远远望去,树林中茫茫尽是白光,枯枝嫩叶漫天飞舞。
不过,虽然练剑的声势颇大,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每次剑尖划过木干,只砍入半寸不到。
而且陵千山此时所施展的,虽名为陵家剑式,却只是架势,没有丝毫威力。
其原因都只是一个。
空谷幽兰。
他无法使用先天元气,也就连最简单的气贯其器都做不到。而陵家法门,由历代家族先贤总结出的一套武林绝学,皆是在强调借先天元气之奇,运元气调用之妙,该如何以斗量车载之气量,破武曲入破军越境战斗等等诸如此类。
因此,在外人眼中的天书奇书,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茅厕里的厕纸。
可这厕纸,毕竟也是自家的厕纸。
所以陵千山依旧坚持。他心无旁鹭、一板一眼挥舞剑刃,演练陵家的十三剑式。
影子于林中凌乱。
……
历史上的陵岭两家,一直都同进同退,据说有着上百年的交情。
前周时期,陵家掌谍报,岭家掌盐铁,两者之间天然的交集,决定了日后的同盟。
待皇宋建国,陵家搬离畿辇京镇,之所以定居庐州城,也是因为岭家在这里,未必没有想彼此照应的想法在内。
两家都是独子。
陵千山第一次见到岭梅香,是父亲带他去岭家拜年的时候。
比他大了两岁有余的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细声细气地喊起了“陵伯父”。陵千山打量女孩精致的脸庞,只觉得可爱,像极了家里摆在案头的陶瓷娃娃,可爱又惹人怜爱。
后来,陵千山回家得知,两人定下了婚约。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一点实感都没有啊。”陵千山拽住通知完就想要逃跑的父亲,觉得好笑,“之后她就是我的……那个、妻子?”
“怎么可能,你愿意说不定人家还不愿意呢。”陵浅山摊摊手,把儿子抱起来掐掐脸,平时肯定会挣扎,趁着现在他处于震惊状态多揩揩油,“之后你和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
“从此刻开始,你都要保护好她,明白吗?”陵浅山正色说。
陵千山撇撇嘴,答道:“知道了。”
他也真这么做了。建隆三年,庐州城库房失火,引起兵械库存放的三千“火眼神鸦”连锁爆炸,恰巧把出门游玩的陵千山、岭梅香卷入其中。
爆炸的一瞬间,为了保护两个孩子,各自的伴当便身受重伤当场晕厥,最后是陵千山拼命扛起岭梅香,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紧接着,简直像是故事里常见的那样、理所当然的桥段,理所当然地出现了。
在陵家被大宋皇帝下旨满门抄斩,仅存陵千山一人的不久后,岭家撕毁了婚约。
陵千山用力一剑,挥开了挡在前面的杂枝,干枯的枝杈因此溅在了他的脸上,他却不为所动。甚至于,脸上淡淡的笑意,都没有任何变化。琇書網
他记得自己在过去的世界里,看过这样的故事:
两家的婚约被撕毁后,感到屈辱的书生弃文从武,卧薪尝胆,最终修炼成一代名侠。
到了那时,主动撕毁毁约的女方肯定往死里后悔,之后不管是书生宽宏大量,不再计较婚约一事,还是书生狠狠地报复毁约者,总之都让人觉得爽快,想想就开心。
但陵千山却觉得,所谓约定,一般来说,能实现的才是例外吧。
人与人,还是家与家、国与国,约定大多都做不得数,因此才有“签订条约就是用来撕毁的”这样的说法。
所以书上写的,不是他的故事。
在他的故事里,觉得屈辱的人,是她。
是秀儿口中的岭家小姐。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岭梅香。
……
熙宁二年的秋天,秋风秋雨愁煞人。
陵家满门被屠,庐州城一夜不眠。
在狂风暴雨摧折声中,岭家也心惊胆战、惴惴不安着。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原本经常眯眯眼微笑的家主岭南道,此刻的小眼睛里尽是恐慌,他挺着凸到看不见脚尖的肥肚腩,拖着三百斤的沉重身躯,吃力地在正堂内来回走动。
岭家的下属们乌压压地在堂外跪了一地,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安静地等待家主之命的下达。
不管各自心底有多少心思,一旦命令实施援救,他们便立刻出动,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这份安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向来熟读《女戒》的岭家小姐,第一次打破了爹爹的禁令,擅自从庭院闯进正堂,一路上闹得鸡飞狗跳。
不是没有人想阻止她,但没有家主的正式下命,所有人都束手束脚,对她是伤不得碰不得。
这怎么拦得住?
所以岭梅香哭着径直冲进了正堂。
“爹爹!你还在想什么啊,我们必须立刻救出陵伯父,还有千山!我们要救他们!”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岭南道皱起眉头,他立刻向外吩咐道,“查清楚是谁把这事告诉给梅香的,打断双腿扔出府去。”
“爹!”岭梅香面带怒色地瞪着她的父亲。
岭南道愁眉苦脸,对自己的掌上明珠耐心解释:“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没有我们可以插手的地方。难道,你想要让岭家也灭门吗?”
“但是……”
“而且这件事很诡异,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想不通。陵家明明已经臣服花氏,搬到庐州城就是明证,皇帝为什么会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而且,以我对陵浅山的了解,他可不会洗颈就戮。眼下的局面,本不应该出现才对!”
这便是岭南道最头疼的事。
过于缺乏相关情报,导致皇帝和陵浅山两边的想法,都没办法知晓。
就算想两边下注,也无从着手。
“我知道了。”岭梅香长吸一口气,擦干泪水,还特别不雅观地用袖口擤了擤鼻子。
她大步向府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陵家。”岭梅香头也不回地说道。
岭南道顿时慌了,“给我拦下她!”
庭外的高手们一拥而上,最近的甚至伸出手指,运用元气点向岭梅香的肩井穴。制住她所需要的时间,几近忽略不计。
就在电光火石的间隙中,她放声怒吼:
“都别碰我!”
岭梅香的手里,不知何时拿出一把剪刀,刀刃就硬生生放在白皙的脖颈上面。
她是真没有收手,刀刃直接割进肉里,若再加上各大高手的掌力催动,必定落得香消玉损的下场。
差点就触到她的那名武者,竟硬生生用另一只手,后来居上击断自己出手的手腕,强忍痛楚飞身后撤。其他武者也如被惊起的乌鸦群,一下子撤开了包围。
对此,岭南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用自残来威胁,这、这还是自己女儿?
“我身为陵千山的未婚妻,理应和他站在一起。”岭梅香用她的行动表示,她是认真的,“用我一个人的性命,代表岭家的立场,足够了。”
她转身就向府外继续走去。
“岭梅香!”岭南道匆匆跃到女儿身旁,一把拽过她手里的剪刀。
“告诉我,岭梅香!花柴陵岭,我们算什么?!”岭南道尽可能控制住情绪,但声线中还是依稀带有几分颤抖,他沉声问道:“说啊!我们是什么人?!”
“……商人。”岭梅香说出了唯一的答案。
“没错,我们是商人。在商言商,庄家通吃,赢家下注,这就是岭家的处世之道!”岭南道正色答道。
此刻站在庭院中,站在雨中的,不是重达三百斤的胖子,也不是单纯的岭梅香之父。他的身份,从来都只有一个。
岭家家主。
“因此,现在我们要做的就很简单了——止损!从陵家能撤回多少资本,就撤回多少,像赌徒那样红了眼,把所有赌注都扔进去,可是三流商人都不会做的傻事。”
“比如呢?”岭梅香低下头,雨夜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岭南道注视这样的女儿,只觉得心疼。同时,他不明白,在岭南道的印象中,女儿和陵家小少爷的相处时间其实并不长,算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他们之间的年纪也太小了,即便经历过那次火场的逃生,下人也没有报告什么情窦初开的苗头,两人从此倒更像兄妹。
就算两家向来亲近,小女她的反应也不该这么大啊。
岭南道暗暗心惊,同时,注视岭梅香脖颈上不断渗血的鲜红,以及倔强的神色,他也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女儿还有如此刚硬的一面。
这对岭家来说,绝不是坏事。岭南道不禁想。
“比如解除你和陵千山的婚约。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不出意外的话,陵千山能活下去,但是,一个无法使用先天元气的落难少爷,形同废人。别怪爹心狠,这样的人,没有投资的价值。”
“……好,我听你的。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岭梅香咬住嘴唇。这个雨夜,她正式从女孩蜕变为女子,在淅淅沥沥的血水中,她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在岭家一天,我们岭家就要保护陵千山一天。”
这就是日后注定留名青史的岭家禁令。
把麻六王五两个泼皮吓得屁滚尿流,让怪人投鼠忌器的直接原因。
虽然陵千山拒绝了岭梅香的好意。孤身一人的他,没有投奔岭家,而是艰难地住在陵家废墟当中。可这废墟,若不是岭梅香买了地皮,他就连最后的栖身之所都会失去。
而且,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说来惭愧,两世为人,他依旧只会花钱不擅长挣钱。
是岭梅香帮助了他。甚至,为了避免陵千山被同情后感到痛苦,她只送衣服。同时,她和典当行打好招呼,凡有岭家标记的衣服,行情全部上涨十倍、百倍。加上岭家禁令,这才让他至少在庐州城中,有了苟活的资本。
而陵千山,对此心知肚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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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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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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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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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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