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便使劲揉自己的眼睛,但随即耳边就立刻响起了一男一女两个哇啦哇啦争吵的声音。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此番睁眼一看,这才发现原来那个跟踪者,竟然就是阿尼塔,而那黑夜中的两点微光,就是她深邃而清澈的眸子。
方进看着这双眸子,一时竟看得痴了。这双眸子经历了四千年风沙的洗练,并没有像那位老者那样变得死气沉沉,反倒越发地清澈纯净,仿佛人性中所有的污泥杂质都被沉淀而去。方进回想起双双单纯的眼神,又想起刘芳真挚的眼光,但无论是谁的眼睛,毕竟还是带有人类社会化的情感。唯独眼前这双漆黑的双眸,是他前所未见的,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清澈透亮。
阿尼塔和阿吐魔正在激烈的争吵中。方进听不懂他们的话语,但从他们的肢体语言可知,阿尼塔想随他们一起去,但阿吐魔并不答应,强硬地驱赶她回去。
片刻之后,阿尼塔的眼中有了泪光,声音也开始梗咽。方进听了心有不忍,但阿吐魔却是铁石心肠,仍是一副强硬的态度,不停对着阿尼塔鬼吼狂叫。
阿尼塔终于放弃了,含泪饮恨而去。临别之时,她泛着泪光向方进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向回走去。方进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针扎了一下,真想冲上去拉住她,让她别走。但身边的阿吐魔仍然不依不饶,恶狠狠地盯着阿尼塔的背影,直到她翻过一座座沙丘,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
方进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重新恢复平静。冷静下来之后他仔细一想,觉得阿吐魔虽然粗暴无礼,但这件事却似乎并未做错。此去金字塔之路,乃是和阿波望他们以生死相搏,确实不该让她一个女孩子家跟着一起冒险。
于是方进和阿吐魔继续赶路,这一路上又恢复了平静。两人只是闷头行走,一前一后,宛若两个街头两个素不相识的行人一般,没有任何言语的乃至眼神上的交流。
阿吐魔对他不理不睬,方进倒也乐得这样,因为如此一来就只需脚步跟上,思绪倒尽可以神游象外。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想到了自己仅存3个月不到的生命,又联想到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大个子——阿吐魔,竟然已经活了四千年之久。两厢一对比,不由的让他心生嫉妒,恨不得长吁短叹,感叹老天之不公。但他随即眼望四周的茫茫戈壁,又不禁转而一想,活了四千年的就一定比只能活三个月的幸福么?这倒未必,否则阿波望为何不惜弑师叛教也要逃离出去?Χiυmъ.cοΜ
接着他又想起了这几个月内,先后闯进他生命中的三位女性,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首先是纯真善良的戴双双,她有菩萨般的好心肠,却留给他满腔的悲痛,满地的心碎;然后是敢爱敢恨的刘芳,她如一团熊熊烈火温暖人心,令他化作灰烬也难以报答;最后是阿尼塔,这个现实中的干尸,古梦中的美少女,本该像活化石一般苍老,却仍拥有初生婴儿般的清纯眼眸。
这三个人的影子在方进的眼前交替出现,让他时而心痛,时而甜蜜,久久不能自已。当他正沉浸在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时,忽然间,一只大手有力地压在了他的肩头,把他直压到了地上。
方进猝不及防之下被拽倒在地,一口黄沙吞入口中。他顾不得嘴中生涩的滋味,抬头一看,只见阿吐魔惊恐万分地拉着自己,躲在一个沙丘后面,探出小半个脑袋小心地张望。
方进大惑不解,刚想开口询问,阿吐魔就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前方。方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大漠斜阳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身影,正和他们相对而立。
“阿普度拉希姆。”阿吐魔似乎想对方进说些什么,但方进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可以从阿吐魔紧锁的眉头中看出,他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方进就这么和阿吐魔在沙丘后面和这个瘦削的身影对峙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都没有任何动静。方进看看远处那个男人,又看了看阿吐魔,这两人似乎都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气氛。
终于,方进耐不住性子,从沙丘后面探出身子,试探着向那个男人走去。他心想,是祸躲不过,刘芳还身处危险之中!何必在此浪费宝贵时间!
“西拉依!”方进刚走出沙丘,身后就传来阿吐魔一声惊恐的吼叫。他伸手想把方进拉住,但为时已晚,这一伸手只拉到方进一个衣角。而与此同时,方进一脚踏进了流沙,身子一晃便失了平衡,整个人不由地向下翻滚而去。阿吐魔大惊之下用力一扯,却只扯下了方进衣角的一小片布,眼睁睁地看着方进向那瘦削的男子跌去。
这个沙丘并不高,在斜坡上翻了好几圈之后,方进跌得头晕脑花,却有惊无险地安然着地。他双目晕眩,看什么都能看出两个叠影。迷迷茫茫中,只听见耳边传来阿吐魔在远处不住的惊呼声,但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皮鞋。
这双皮鞋一尘不染,站在这荒漠戈壁之中显得甚为突兀。方进揉了揉脑袋,力图恢复清醒,他起身向上看去,便见到一双阴骘的双眼俯视着自己,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你就是方进?”那个瘦削的男子问道。
方进摇摇晃晃着起身,回答道,“正是在下。”
那人打量了他一会儿,便摇了摇头,似乎满脸失望地回道,“你不配做我的对手。”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去,留下满脸惊讶的方进怔怔地站在原地。
那男人走到一半又回头说道,“我不屑于杀你,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快离开这个古梦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不带任何感情。
方进知道这是一个敌人,但在对方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杀气。在他正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之时,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阿吐魔已经大步流星地赶来了。只见平地里飞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如一只破空而出的巨鸟,向那男子飞去。
那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唉,自寻死路的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扑的一声闷响,方进的面前瞬时掀起了一股冲天沙浪,遮云蔽日般地卷来。刚才飞身扑去的正是阿吐魔,他这一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犹如沙海中的一条蛟龙,顿时搅得天翻地覆,飞沙走石。
霎时间,天地间的平静被骤然打破,风沙一浪高过一浪而来,方进犹如身处黄色的巨大漩涡之中,完全睁不开眼,只听得耳边风声呜咽,呼呼作响,而脚下则是山崩地裂,摇晃不绝。
阿吐魔似乎和那男子裹在沙尘暴的中心激烈地战斗,但究竟战况如何,却不得而知。方进一次次想试图冲入那风沙扬起之处加入战团,但眼前相斗的二人似乎有如战神下凡一般,打得天都为之变色,岂容他一个凡人插得进脚?
许久之后,声音渐停,风沙渐散,方进缓缓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眼前仿佛换了一片天地似的,一座巨大的沙丘在刚才那场大斗中被移为了平地,反倒形成了一个向下凹陷的巨型沙谷。而这场骚动似乎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已彻底恢复平静,但那瘦削男子和阿吐魔却都不知去向了。
方进蓦然站在沙地中央,经历了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斗之后,竟有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许久之后,他终于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已经埋在了沙土中。
好不容易,他将身子从沙子里拔出,这才开始寻找阿吐魔的身影。
“阿吐魔!~”他开始放声叫喊,但连喊数声却无人答复。方进又吼了一会儿,依然杳无音信,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火辣辣的沙子烤得他屁股生疼,头顶炙热的骄阳晒得他头昏,不知不觉间,一股悲意从方进胸口慢慢涌起。他原本对阿吐魔无甚好感,甚至觉得他过于蛮横,过于凶暴,但陡然间见到他和敌人同归于尽,竟也不免悲从中来。一阵剧烈的感伤笼罩着方进,他暗自思忖道,“现在我该何去何从?阿吐魔已经和那男人同归于尽了,我究竟是应该先回去搬救兵呢,还是继续只身一人前往那金字塔宫殿?”
这种伤感的情绪使他内心软化,变得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起身向金字塔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往回又踱了三步,想起刚刚死去的阿吐魔也许就埋于自己脚下,又是一阵伤心。这样停停走走,来来回回地踱步,久久下定不了决心。于是他徒生感叹,又记起了阿吐魔的好处,有他在,至少只要跟在屁股后面闷头赶路就行,完全不用费神做决定。只可惜斯人已去,无可挽留。
古梦中没有白昼黑夜之分。自打他来到这里,太阳就一直沿四十五度斜照,将人的影子斜刺里投在荒漠上。方进在烈日下思考良久,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头昏脑胀,耳边似乎也出现了幻听似的,噗通噗通响个不停。
“这一定是地狱索魂恶鬼的敲门声,要带我去下面见阿吐魔。”方进和自己打趣道,“反正我是个扫帚星,在我身边的人,戴双双,刘芳,阿吐魔,以及刘府上下的仆人,没一个能有好归宿。就让我这样死了吧,一了百了,省得继续为害世人。”
不料过了一会儿,这持续不断的噗通生竟不住地放大,再过得一阵,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方进这才明白这并不是幻听,而是真的从地底传来的声音。
忽然间,在他身前大约3尺之地,陡然激射出一条细细的沙线,一柱擎天,像一股小小的沙泉,随即一只大手竟从中破土而出。
方进大吃一惊,连忙退后三步。随后又是砰的一声响,一个巨大的身影破沙而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阿吐魔。
方进一时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便胸口一热,一个令人激动的念头在脑中闪现,阿吐魔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方进热泪盈眶,正欲上前握住阿吐魔的大手,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不料阿吐魔忽然大喝一声,“阿奇大力!”随即一把提起方进的后领,疯也似的飞奔起来。
跑出不到十步之遥,身后隆隆声大作,忽然山崩地裂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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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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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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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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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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