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从面馆吃完面走出来的陶七五又想起他那次不成功的投稿经历,本来很有信心,但从结果看来他并不适合写恐怖小说。
陶七五迈开步子向院综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不多一会儿,走到办公室门口的陶七五还没来得急敲门,便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哽咽的声音。
他微微一侧耳,只听那女的开口说:“你们就不能给我个说法吗?好好上着班就这么被打死了?然后就白死了?”
“哎!这话说得可不对!你要的说法我们可早就给了啊!警察不是也跟你们说过了么?”主任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刘英宏也是工作三四年的老护工了吧!但是他却犯这样的错误!这又怨谁呢?病人的一举一动都应该格外关注的嘛!以前我们也培训过,难道他自己就没有责任?不是我说,他以前还有值夜班喝酒的前科呢他!谁知道这次出事那天晚上他有没有喝酒?况且医院也出于人道主义给你们一笔抚恤金了嘛!你说你还总来要什么说法,你还想要什么说法?我还能给你什么说法?咱们院长也给你解释过了,你怎么就一直不明白呢?”
本就哽咽的大刘媳妇听完随即哭出声来。
主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也很同情你们娘俩。”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我们医院能做的也都做了,这件事大刘他自己也有责任!我怀疑他是值班时喝了酒,才导致他放松了警惕的!这就是酒后麻痹大意嘛!咱们的《精神卫生F》里有规定条款,对精神障碍患者的权益是有保护的!你总不能让精神病人给你家大刘偿命吧?再说你认为偿命了就是公平了?就是你要的说法了?我就这么说吧!精神病人杀人他不犯法!患者家属我们也联系不到,派出所也在想办法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m.xiumb.com
陶七五忽地一阵眩晕,咬了咬嘴唇才缓过劲儿来,咳嗽了一声走进办公室。
“主任,你说的那个什么《精神卫生F》里有没有对咱精神病院医护人员权益保障的条款啊?”陶七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满脸诧异的主任说:“对不起!我可能是打扰你俩了!我就说几句话!主任,我想辞职,我寻思你得安排把工资给我结一下。”
主任盯着陶七五,上下看了几眼这半路杀出来的货色说说道:“你不知道离职要提前最少15个工作日打申请吗?你说不干就不干?这医院又不是你们家开的!根据规定你这样的结算不了工资!当初入职的时候人事科没给你讲过吗?”
陶七五细细回忆了回忆,好像还真有这么一说。想罢略一皱眉:“行吧,那我听你的!不就是十来天的工资么,不要了。”
陶七五隐隐看到主任嘴角上扬,一丝鄙夷的诡笑一闪而过,他瞬间感觉自己出的汗更多了,随即深吸了口气接着说:“但是我得跟你说清楚一件事儿,那天我跟大刘一起值的夜班,他没喝酒。你怀疑没用,而且他以前也没在班上喝过酒!那是有人打小报告污蔑他!你们这块儿人际关系有多么复杂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下得满意了吧!”
陶七五说完拍了拍大刘媳妇的肩膀说道:“嫂子!走吧,讲道理没用。”
大刘媳妇抽泣着站起来,跟着陶七五向门外走。
“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想离职也要给我去人事科走流程!办手续!走流程!!”主任把笔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吼着。
陶七五头也不回,只是夸张地大笑了两声。
6.
过了晌午,下火一般闷热。
陶七五把大刘媳妇送到家门口,本来想走,但大刘媳妇非要留他坐一会儿。
他以前来过大刘家喝酒,倒也不陌生。
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多半都是关系户,环环相扣水深的很,陶七五和大刘用医院里的话都叫“小白人儿”,毫无背景。
正因如此两人私底下自然亲近些,聊天说话很合得来。
大刘家这五十来平米的两居室是大刘用商业贷款买的,房贷要还三十年。
小屋不大却被大刘媳妇收拾的整整齐齐,大刘的遗像端正的挂在墙上。
“七五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去。”大刘媳妇一边招呼陶七五坐下,一边转身进了厨房。
“嫂子你别忙活了。”陶七五发现大刘的儿子不在,看了看时间是下午2:14,还没到放学的时候。跟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在一个屋里着实有些不自在。
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孤男寡女。
不大一会儿大刘媳妇从厨房出来,把水递给陶七五喃喃说:“我总觉得他死的冤枉。”
陶七五看了看大刘的遗像,又看了看眼前面容憔悴的大刘媳妇,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两个人沉默不语,半晌过后陶七五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尴尬地说:“嫂子,过去的它就过去了。”
他嘴上说完心里却也知道这话真是半点意义都没有,对于大刘媳妇来说这一关可不那么容易过去。
“节哀顺变吧,日子还得继续过。那我就不打扰了,你有啥事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客气。”陶七五起身,大刘媳妇也忙站起来送他。
关上门的大刘媳妇去收水杯,发现刚才陶七五坐过的地方放着一沓钱,有一百的,有五十和二十的。
大刘媳妇拿起钱赶忙追了出去,但楼道里早就没了陶七五的身影。
7.
陶七五站在四路公交车上,汗透衣襟。
他一手握着把手一手拎着医院开的安神药。
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就像是蒸笼,笼屉里面是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互相嫌弃。
“老村外酒,越喝越有!提醒您,安乐街到站了!前方到站公平街!请您注意脚下安全,站稳扶好!”报站广播里传来死气沉沉地电子合成音。
陶七五看着车窗外叹了口气,心想大刘在那边能不能“安乐”他是不可能知道了,但他媳妇所想要的“公平”却是很不容易。
多天睡不安稳的陶七五一瞬间觉得这问题太过复杂,跟伦理道德有关,又好像跟社会学还有哲学有关。
他想:活着就是一门学问吧。
陶七五租住的房子在一栋老楼里,差不多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建成的,比他也小不了几岁。
爬上五楼,气喘吁吁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迎面是一股闷热的气息夹杂着酸馊味。
陶七五踢开门口不穿的皮鞋,腾出一块地方把脚上穿的凉鞋一脱,换上拖鞋。然后把装药的袋子往沙发上一扔,便快步向卫生间走去。不多一会儿走出来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水,心下倒是凉爽不少。
他不擦脸也不擦头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看着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
“我没有病,我就是太累了。”陶七五看了看身旁一袋子药,叨咕着闭上眼睛,昏昏沉沉。
午后慵懒,不时从窗外吹进一阵陈热乎乎的小风,隐约还能听见楼底下玩象棋的大爷在拌嘴,坐在阴凉处的老太太们边嗑瓜子边唠嗑的声音。
正在要犯迷糊的当口,忽听敲门声起,陶七五强撑开眼皮,抬起两只手揉了揉眼睛,哼唧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问了声“谁呀?”
“七五,是我啊!开门吧!”
“刘哥啊!”陶七五听声音熟悉,一边应着一边打开门。
门外来人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肩膀很宽,像极了评书里所说的那种“虎背熊腰黑黝黝一条刚猛汉子”,他见陶七五开门便咧开大嘴笑着说:“知道你今天没班,你嫂子领孩子去亲戚家了,找你喝点。”然后扬了扬手中的亚太超市的袋子。
陶七五赶忙接过袋子把来人让进屋:“刘哥你找地儿坐,我去把啤酒放冰箱里冰镇上。”
“我还买了只福易喜的烧鸡,还有鸡丝卷和红肠,你给切了啊!”来人也不客气,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嚷嚷道:“也不知道我这是肾不好还是咋的了,这一阵子就是冒虚汗,浑身没劲儿啊。”
“啥玩意?我说大刘哥你是还打算跟嫂子要个闺女吧?”陶七五在厨房里忙活着也不忘跟大刘搭话。
“你小子连婚都没结,你懂个屁啊你。”大刘笑着把餐桌上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下。刚腾出地方,陶七五已经端着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陶七五放下盘子说道:“啤酒多鎮一会儿吧,凉快,这天可太热了。”
“这才哪到哪儿,热的日子在后面呢。”大刘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调到纪录频道,播放的正是“光屁股哥”孤岛求生的纪录片。
看着电视又扯了会儿单位的闲嗑,陶七五从冰箱里先拿了两瓶纯生啤酒,剩下的还都放在冰箱里冰镇着。
“哥,我今天辞职不干了。”陶七五把两瓶啤酒起开,他们早习惯了“对瓶吹”,很少用杯子。
“为啥啊?你这也太冲动了吧!骑驴找马你不会吗?这地方干着也挺好的,又交五险一金又稳定!再说你不干这个你还能干啥?你会啥?”大刘一脸惋惜。
陶七五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真是透心凉心却没飞扬起来:“这工作本来干着就不痛快,屁大点事儿也得勾心斗角的!还要拉关系站队伍,好要送礼溜须拍马屁!挤兑人穿小鞋的事更多!这你心里还没数嘛。”陶七五放下酒瓶接着说道:“而且你不知道,今天我去找主任的时候碰见啥了!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呦!他奶奶个腿的!”
“工作不都一样吗!?什么地方能全顺你的心思?你想咋的就咋的?本山大叔都说了,你以为你是太阳啊?都围着你转?”大刘撇了撇嘴接着说道:“人人都不容易,就连病人都不容易!你不容易,他也不容易!你不能把火撒在别人身上。”
“这道理我都懂。可是压抑自己就等于慢性自杀,活不长久死得快。”陶七五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大刘拿起筷子刚夹了片红肠,听陶七五这么一说又放下筷子说道:“以后少说死这个字,不吉利。”
陶七五咧嘴一笑,点头称是。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大刘看着陶七五问道。
“先回趟老家看看我爸妈,然后再研究下一步。”陶七五又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回来我得找份挣钱的活干,我想攒些钱给大刘哥的孩子交学费,起码得供到大学毕业吧……”
窗外西垂的阳光被前楼挡住,屋内渐暗,陶七五举起酒瓶猛灌起来,一口气没换均匀啤酒便从他的嘴角和鼻子喷溢出来,呛地他咳嗽连连,鼻子一酸鼻涕眼泪一起淌了出来。
“其实去病房送药的本该是我,本来死的也应该是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对……对不起……”陶七五流着鼻涕淌着眼泪地说道。
屋里很安静,傍晚的风变得凉爽轻柔。
这一口酒把陶七五呛得不轻,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由自己地趴倒在桌上。
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结束了下午的“工作”,都收拾着东西回家准备晚饭去了。最新网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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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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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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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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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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