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泽犹疑之际,季芯澄下了结论:
“要是像季欣然那样恶毒,那还是只有一个就好了。”
顾少泽本因她刚刚流露出的恐惧有所不忍,这时见她联想到季欣然,更知道季欣然简直是季芯澄的噩梦,便开始自责。
伸出右手握住她的,迭声道歉,“对不起老婆,我不该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何曾这样谨小慎微,季芯澄心下动容,哪里还愿跟他计较,将他的手拍了拍让他放回去,“好好开车,你现在可是带着我和宝宝,时时刻刻都要注意交通安全。”
“是!”顾少泽笑,明朗而朝气蓬勃,随口似地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岳父?刚好我走的就是这个方向,过段时间天气冷了,你大概就不爱出门。”
季芯澄罕见地盯了顾少泽一眼,这男人心思是越来越细腻了,以前这样的事,他怎知如此上心。
“好,那就去一趟吧。”
季芯澄很不想回那个家,在知道季欣然想亲手闷死宋杞那一刻,她对那个家,对过去父亲与季欣然给她带来的痛苦回忆,仿佛能嗅出一丝腐坏的味道,让她觉得恐惧,发自内心的。
不论人或事,若能将厌恶、痛苦、恐惧都聚于一身,这大概不会再有人愿意去碰的吧?
何况是从那其间苦苦挣扎而出的季芯澄,她有时候甚至感到后怕,如果当初她不是清醒地意识到父亲与季欣然不喜自己,而与他们刻意保持距离,如果她不是自尊心过强选择独立,而是选择与他们和解,那么现在的季芯澄,是不是有可能早已变成季欣然那一类人了呢?
每思及此,青天白日里,也觉得脚底发寒。
所以自从知道怀孕后,知道自己必须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季容时,她心里一直像插了根刺一样膈应,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屏障,她在准备的过程中尝遍焦虑不安。
但好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出发,倒是让季芯澄免去许多纠结。
她以为不过是顾少泽临时起意而已,却没想,到季家别墅,停好车子,他就从后备箱里提出一大堆她根本没有见过的东西,细看之下都是贵重的补品,不是临时拼凑能办到的周到。
终于在他准备摁门铃时,季芯澄站在一旁严肃问道:“带我吃好吃的,陪我逛街,都是计划好的吧?然后再把我带到这里?”
顾少泽忍俊不禁,“我把你带到这里,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敢说这些礼品都是老早就放在后备箱里的?”
“不敢,”顾少泽双手都提了东西,一本正经,“因为老婆你已经看到这些海产,是今早才从日本空运回来的,我不能当你瞎啊。”
他还能开玩笑!
站在门口不好发作,季芯澄忍着,可半天不见人来开门,管家从不这么慢的,难道出了什么事?想着,她又伸手急按了几次门铃。
一边警告顾少泽,“你一会儿回去给我好好解释!”
“好嘞,老婆!”他任她拿捏一般。
“怎么这么久没人来,难道不在家?”季芯澄嘀咕着,再摁一道门铃,打算给季容打电话。
电话还没拨出去,眼前铁门忽然应声而开,来开门的可不正是季容。
季芯澄与顾少泽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季容很热情,见到顾少泽两边手提满还夹在腋下的东西,连忙搭了把手,“哎哟,回来就回来,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呀,家里都不缺!”
顾少泽接话,“都是些吃的而已,岳父尝个鲜,不算什么。”
他倒是大方,这些可费不少钱吧!季芯澄腹诽,跟在两个男人身后一屋,一时有些闹不明白顾少泽为什么要如此讨好季容。
两人进到室内,季容亲自给他们递脱鞋。
季芯澄讶意道,“其他人呢?”
“哦,管家儿子家里出了点事,和李嫂请了两周的假还没回来,保姆小周上菜市场去了。”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家里有点乱,门也半天没人来开。
季芯澄引着顾少泽将一堆礼品放到客厅角落里,这时看到茶几上两个杯子,一个是季容的,另一个明显是访客的,虽然没喝,但看到杯子把手的方向就能够判断,杯子是季容从自己的位置上递给对方的。
能让他亲自递杯子的人……
“爸,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没啊,小周上菜市场上去了!”
季容顺着季芯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两个杯子上,下一秒就俯身去收拾起来,“你看这客厅乱得,我昨天的杯子还放这儿呢!这个小周,该好好说说她……”
说着,将两个杯子递进厨房。
顾少泽空出手来,不用问也知道季芯澄猜测,他看了她半晌,没有说话,擦了手让她坐下来休息,“喝水吗?我去倒。”
季芯澄深出口气,打起精神,“你这就反客为主了?”
顾少泽无奈,笑出声来,“老婆,你这样草木皆兵的……”见侧后方季容走近,顾少泽没再往下说。
季容给两人倒了杯水,递上来时不敢看季芯澄的闪躲眼神,让季芯澄心口一痛。
季容欲盖弥彰的慌张神色,根本无须季芯澄多做探究,许是许久没见到他的缘故,似乎鬓角白发更多了,恍惚中也忘了反应。
顾少泽道:“谢谢岳父!”
季芯澄后知后觉回神,水杯握在手上,不假思索就冲口而出,“季欣然是不是在家里?”
季容抖着手将水杯放回茶几上,干笑两声,“有点烫,你们小心。”而后才看着季芯澄道,“你不说起,我都要忘记这死丫头了,这么久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季芯澄视线平静落在手中的杯子上,连温水都称不上,当然不可能烫。
见季容如此,季芯澄心下已经很确信:季欣然,此刻就在这个家里。
但她没有马上发作,甚至对季容点点头,“警方也还没有消息,她大概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季容无奈叹息,偷偷打量季芯澄神色,见她似乎相信了,暗暗松一口气,这才有心思与女婿话起家常。
听着季容与顾少泽各怀心事的对答,季芯澄始终默默低着头,直到一杯水喝了过半,才起身上楼。
见她上楼,季容也忙从沙发上起身,“芯澄,你要上楼吗?”
“对,我上去拿点东西。”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去。”
“爸,我忘记放在哪里了,我自己上去找找看,好像是在欣然的房间。”
“等,等一下!”季容慌着从沙发和茶几之间穿过,走到已踏上两级台阶的季芯澄面前,仰着头恳求他道,“别上去!”
季芯澄面容平静,看着父亲这张熟悉似又陌生的脸一会儿,冷声道,“因为季欣然在她房间里,所以你才不让我上去,是不是?”
“我,……”
季容痛苦到说不出话的样子,已说明一切。
季芯澄提起裙摆,打算继续上楼,忽听季容豁出去一般,冲季芯澄喊道,“是,她是回家了,那又怎么样?”
老父亲红着眼眶瞪着她,仿佛一别已苍老十年。
季芯澄胸口闷窒无比,但她管不得这些,重新将上阶梯的脚步退了回来,看起来依旧冷静,“多久了?”
“……”
“不说是吗?那我报警……”
季芯澄说着从包里拿手机,季容想去抢,顾少泽快一步跨上台阶护着她,手机落到顾少泽手里,他始终看着父女俩争执,当下还没有帮谁的意思,将手机还给季芯澄,“你小心别摔跤。”又对季容道:“岳父,杀人未遂自首可以获得轻判,包庇她不是明智之举。”m.xiumb.com
“十多天了,她回来十多天了。”季容颓丧着双肩,尽显老态。
他当然知道何为明智之举,可到底还存一丝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至于那样坏,人的私心向来如此。
“芯澄,不要打这个电话,算爸爸求你,饶过欣然,好不好?”
这一幕已不知在季芯澄心底真实虚幻上演过多少次,对待父亲的偏袒,季芯澄在亲情面前铁打的心已经驾轻就熟,“饶过她?我有这个权利吗?就算我有,我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差点就要了我们三条人命,就因为我们侥幸逃生,她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凭什么啊爸?您来告诉我!”
她眼中浮起泪光,却硬是咬着唇不让它落下来。
顾少泽尽管心疼,却也只是站在她下一极台阶,只要护着她不要出事,这些该面对的事情还是只能由她自己面对。
季容无法回答季芯澄的问题,或者他可以回答,但他不愿。
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季容跪在楼梯口的木板阶上,声响格外重,跪自己的女儿,而后失声痛哭,“这是你唯一的妹妹,爸爸求你,求求你!”
季芯澄再能承受,也受不起生她养她的父亲这么一跪,瞬时慌了分寸一股躲到顾少泽身边,泪如决堤涌出,不能自己。
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很小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是季家的女儿,是不是就会好过一点,后来长大了,知道哪怕季容什么也没有给她,只是给她物质支撑让她吃饱穿暖上好学校,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渴望都得不到的,是在刻意去做那样的对比之后,她才在心里原谅了那个偏袒季芯澄到没有道理可讲的父亲。
后来接触心理学,一些理论告诉她,这么多年,充当她父亲角色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心里那个自己想像的父亲,而不是真实世界里此刻跪在她面前痛哭的活生生的父亲。
她感性的时候会劝自己,人生短短几十年,他既然就是这样人,就不要太去勉强他,可有时候理性一点想,她实在不应该因着亲情这一层血液关系,就把彼此之间关系搞得这样难堪,她明明难受到要窒息,可还要告诫自己:你是女儿,你是姐姐,你应该如何如何……
而每每结果也总是让她更失望,她的忍耐与自我美化大多时候换来的,是更变本加厉的冷嘲热讽与理所应当。
过去,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季欣然是杀人未遂,不是打人一巴掌那么简单啊!
“爸爸,”季芯澄经历一番内心挣扎,平复下来,早已离开楼梯口,也不去看身后仍然跪在那里的季容,“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因父女之情向您妥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今天我可以不打电话告发季欣然,但是,如果季欣然坚持不自首,最后被抓,我也不会设法救她。您记住了。”
季容佝偻着的身影渐渐止了颤抖,他仍掩着脸,早已自尊全无,连声说好,“一定,一定不会被抓,只要你们不说出去!”
季芯澄紧紧握着掌中被眼泪沾湿的纸巾,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从小到大赖以生存的家,如此空寂可怕,她终于与顾少泽离开那里。
上了车的两人,比起来时,心境堪称天地转变。
顾少泽有心安慰她两句先,刚才在屋里他忍着没有开口,是想让他们父女之间自己去解决,但这会儿不同,季芯澄出了那扇门,就只是他的妻子而已。
“把车开走,我不想停在这里。”
听她这么说,顾少泽只好沉默下来,一路将车子开回家中。
她的情绪低落是肉眼可见的,虽然一路上不再掉眼泪,眼睛却也已半肿。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顾少泽将人安顿到沙发上,就给她拧来热毛巾敷眼睛,她抬起的头没有伸手接,而是环上他脖颈,“先抱我一会儿。”
顾少泽没有见过季芯澄这样无助过,仿佛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还有我和宝宝,我们永远都会陪着你。”他贴着她鬓角,轻轻柔柔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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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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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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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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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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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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