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丫头,认准了什么事,从来都是这么执拗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的计划里,并没有和妹妹闹翻这一幕。闹到这一步,这究竟算是谁的错?
谢嘉明想起了父亲。谢英向来对儿子极为严厉,又宠爱女儿,两相一对比,他几乎可以肯定,父亲定然会痛骂他没有好好照看妹妹。至于对于谢绿筱,只要她没出事,又肯乖乖回来,定然赞许她“明是非大义”。若不是老父亲这般纵容她,她又怎会养成了这般说走就走的脾气?!
他不禁苦笑了下,又抚了抚额角,便听见家中的老管事来提醒:“公子,夜深了。”他伸手合了窗,又不便拂去管事的好意,道:“我这就去休息。”
其实殊无睡意。
今日上午的朝议,利州路长官一连上疏数道,一直镇守川陕边界的老将韩文在上个月突发旧创,病情日趋严重,目前川陕处于无将可守的局面。
这一次情势颇为危急,川陕和中原,是越朝和真烈对峙相抗的两个重要战场。加之去年酷寒,真烈一国牲畜冻死无数,若是按照他们往年的习惯,必然有小部马贼开始南下劫掠。假若被瞧出边防无人主持,只怕大举进攻也未可知。此是其一。
二则真烈与越朝之间隔着一个小国南泉。南泉国土西至临洮,东至凤翔,数十年前隶属越朝的秦凤路,乘着真烈南侵的时机,其长官自立为王。越朝定行在于临安后,一度欲收回此处国土,怎奈真烈暗中阻扰,均衡之势得以维持,这小国便存在至今。如今两国都对这关中平原虎视眈眈,只是忌惮对方,便一直以这局面僵持。
换言之,前去利州路的守将,一方面需要警惕真烈的南侵,另一方面却要小心维持这三方平衡。这两者,缺一不可。
“诸位卿家可有接替韩老将军的人选?”皇帝皱眉问道,目光落在离自己最近的吴伦身上,笑容可掬,“吴卿家?”
吴伦穿着紫色朝服,配着玉带,曲领大袖,因养尊处优,脸皮白净,保养得甚好。听到皇帝询问自己的意见,他谦逊道:“不若问问枢密使温大人。”
温玉成见吴相提到自己,连忙出列,向皇帝躬身道:“今侍卫马军司主管苗贤,善骑射,又通兵略。陛下以为如何?”
“苗贤?”皇帝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禁军统帅之一,掌管京师骑兵护卫京师安全,照理说,这应该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然,如今的情况又有些例外。
越朝素来尊文臣抑武将。这个惯例保持至今。吴伦身为丞相,力主与真烈议和,自然也不大瞧得起武将。只是如今真烈换了国主,双方局势时好时坏,朝廷也加大了对边防的关注,他才恍然发现,边境之上,竟没有自己亲信心腹的大将。这不可不说是自己一大疏忽。
中原的防务主持,已遣了前陈太尉之子陈昀前去。陈昀虽年纪轻轻,在剿灭海寇上居功甚伟,加上是名将之后,他实在无话可说。而这一次韩文致仕,这个机会来得颇为意外,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
当然,要推荐心腹苗贤,他自然不会亲自出面。枢密院主管全国军事,由枢密使提出,则皆大欢喜,任谁也不会有异议。
皇帝低头不语,沉吟片刻后,又问道:“诸位卿家还有什么建议?”
一时间众人唯唯诺诺,无人敢应答。
皇帝强压住心头那点怒火,道:“苗将军从未与真烈打过交道。此去为我大越守住西南国门,会否太过冒险?”
“陛下,陈将军前往淮南西路布防,亦是没有与真烈对峙的经验。况且苗将军执掌禁军数十年,譬如那次临安城内大火,殃及数坊,全靠苗将军调当得度,可见足当大用……”
这番说辞一出,皇帝脸色轻轻一沉。当日陈昀是皇帝一意要用的,吴伦以他为例,自己便无话可说了。
“谢大人,你无事吧?”同僚甚为关心的瞧了吏部侍郎一眼,低声道,“这几日太冷,是否伤风了?”
谢嘉明忙肃敛神色,将轻笑声转为了咳嗽,正色道:“无事。确实有些伤风了。”
他狭长的凤眼轻轻一挑,望向侃侃而谈的吴相,心底说不出是好笑还是愤怒。这朝廷之上,百官面前,这位吴相,当真是指鹿为马、肆无忌惮。
临安失火,且不说火因是何,这位苗贤大人率领着军队,不救官署、不救民宅,先奔着相府而去。最后大火险些将存着越朝大半重要书籍资料的秘书台烧了个精光。这些所作所为,如今在吴相说来,倒是天大的功劳一件了。至于苗贤,那也是妙人一个呐。丞相郊游,扮狗叫的,不就是这位老兄么?
谢嘉明又看看面色略带无奈的皇帝,抿了抿唇,连那丝叹息都逸去了。
朝议结束,苗贤不日前往利州府,旁人也均无异议。
午后,皇帝召谢嘉明至垂拱殿议事。
这一次谢嘉明并没有拿捏架子,道:“苗将军此去利州,臣颇有担忧。”
“川军为韩老将军一手操练数十年,乃我朝精锐之师。如今苗将军前去,京中禁军风气和边防驻军大不相同,臣怕诸将不服。另外,如今边境形势微妙,这些日子里常有真烈南侵之举,怕是借了南泉之道才能过来。臣怕……”
皇帝恨恨道:“秦凤本就是我大越国土,如今落在异性之手,有朝一日,朕定要亲手将此处夺回。”
谢嘉明也暗中一叹,道:“为长久计,眼下内外强敌环伺,万万不可急躁。”m.χIùmЬ.CǒM
皇帝双眉一轩,低叹道:“朕也知道。可是朝中无可派之人,便是有,只怕也派不出去。”
君臣无言。
窗外老鸦声响,嘎嘎声甚是刺耳。
许久,皇帝忽笑道:“垣西可记得幼时,你我一道随禁军拿着弹弓射鸦之事?”
越朝南迁之后,皇宫建在了凤凰山下,古树如荫,老鸦成群。嘎嘎声不绝于耳。据说当时朝议,先帝与诸臣之间,不得不大声呼喊,声音方不为鸟叫声掩去。于是侍卫们承接下的新任务,便是拿着弹弓驱鸟。只是并无甚效果。先帝后来一笑,便作罢了。那时皇帝还是润王,与谢大学士之子交好游玩,又因为两人年纪都小,有时也一起胡闹。
十数年过去,鸦声依然。而当日童子,如今一为君,一为臣,渐有隔阂,再不复当年之无忧无虑。
谢嘉明沿着长长的游廊走回自己卧房。此刻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芭蕉叶上,又汇成一道道的水痕,落在庭院大缸里,叮咚作响。
这……是至和十年第一场春雨么?
火鸢散尽,回到小庙之中,谢绿筱替袁思博重新上药。尽管她已经尽量的放轻了动作,可掀起布帛的时候,难免还是会牵动他的伤口。可这人真像是没有知觉的,便是如此,依然表情不变。
鲜血已经顺着袁思博的脊背留了下来,狰狞蜿蜒。她已经来不及擦去,就哗的一声,将整瓶的药粉倾倒了上去,可是很快又被血水冲散了。这是最后一瓶药了,谢绿筱心慌意乱的想,伸手按住他的伤口,掌心滚烫,而那些滚烫血水,涌将上来,竟是无休无止。
“谢姑娘,麻烦你去拾些草木灰来。”袁思博左手指了指那堆快燃尽的柴火,“替我敷在伤口上。”
谢绿筱伸手去撮起草木灰的时候,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其实袁思博根本就不介意他的伤口,他指使自己做这些事,也不过是为了消弭自己心中的惧怕和不知所措罢了。
谢绿筱替他敷上草木灰,目光无意识的落在他闭目养神的脸上。这是一张异常俊美的脸庞,薄唇修眉,鼻梁挺俊,不下兄长之俊美,只是少了些阴柔。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微卷的睫毛便显得愈发的黑长。他……究竟是汉人,还是真烈人?
微一怔忡,谢绿筱有些惊喜的发现,厚厚一层草木灰倒上,血竟渐渐止了。她尽量不惊动他,轻手轻脚的替他缚好伤口,才松了一口气。
谢绿筱在他身边坐下。惊惧紧张了一晚,此刻没人说话,难免有些昏昏欲睡。她双眼轻轻一阖,身子就往旁边一偏。因为坐得近,她的头恰好靠在他的肩上。许是这样一靠,轻轻触动了伤口,袁思博睁开眼睛,不为人知的皱了皱眉。
可他只侧头看了一眼,依然一动不动。
哔哔拨拨的柴火燃烧的声音,颈侧轻柔的呼吸声,同样是的极为危险的环境……这些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黝黑的双眸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柔软来。可是如今陪伴自己的人,陌生,又带了几分熟悉……
隔了片刻,袁思博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已有人踢门而入。那堆柴火差不多已然烧尽,明灭光线中,谢绿筱忙坐起来,握紧了短剑。
袁思博已经站起来,神色冷峻。谢绿筱心底一凉,从他的神色看,已知来人是敌非友。
袁思博踏上了半步,若有若无的拦着谢绿筱身前,望着那五人,轻笑道:“你们找来倒是很快。”
其中一人微微躬身道:“还得多亏大人发的火鸢。”一边说着话,目光却在往袁思博身侧打量,他看起来脸色如常,可是之前那人明明说他右肩受伤,却不知是真是假……
姑且动手一试吧。或许持的是一样的主意,五人同时亮出兵刃,黯淡光线下,雪白的反光几乎刺痛人的双眼。
袁思博侧身望着谢绿筱,嘴角挂起浅淡一抹笑意,改用汉语道:“姑娘可知真烈国民风?战败之人的亲眷,可被掳去为奴为婢。如今你被我拖累,一会儿若是我战败,他们可能会杀你,也可能会虏你。”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或许……还会遭□□……”
谢绿筱此刻倒是没有惧意了。反正有死无生,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胡虏所辱。她咬牙轻道:“我宁死。”
他微微一笑,轻赞道:“勇敢的姑娘。”
他伸出左手,握住她持剑的手背,又慢慢的举起来,将剑尖对准她的心口,低声道:“那么在我不敌之前,便自尽吧。”他又笑了笑,那丝笑意煦和而温暖,“别怕。”
他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擦而过,直至放下,终不复看她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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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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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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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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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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