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雍凛也没有开口的兴趣,两人就这么维持着古怪的沉默,氛围异常诡谲。
像是在比谁更有耐心,姚殊也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不知道雍先生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她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xǐυmь.℃òm
“工作。”雍凛不冷不热道,手里转着茶杯。
姚殊也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天分手之后雍凛回了一趟家,父亲就向他提出与姚殊也见面的事,换作平日,雍凛不会答应这种无聊的约会,但昨日意兴阑珊,随口就应了,结果就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
这种门当户对的见面,等于变相的相亲,两人都心知肚明。
姚家从政,因长辈余泽,如今也算主政一方,但长辈早年因故被打压而亡,人走茶凉,如今也无法给姚家后辈更多的庇护,姚家再要往上,只能靠自己。姚殊也是家中幼女,该联姻的,在她前面的兄姐已经尽了义务,到了姚殊也这里,家中父母只希望她能富贵平安就好,不要求她为家里带来什么收益。
雍家祖上则是买办起家,清末起就已经攒下庞大身家,后来兄弟姐妹四散,有的出国,有的选择留下来,留在国内的是雍凛祖父,原本他是家族长子,得到的份额也最多,但所有一切都在那场惊天动地的运动里消失殆尽,改革开放之后,雍凛父亲瞅准时机下海,用家里偷偷藏下来的几件古董作为启动资金,重新构建自己的商业帝国。
姚殊也嫁给雍凛,不说能给两家带来什么高回报,起码也可以令两家在彼此的领域里多一条稳固的人脉。
但问题是,雍凛对这种联姻没兴趣,对姚殊也也没兴趣。
姚殊也同样如此。
她犹豫了片刻,似下定决心:“雍先生,你对这次会面的安排并不满意,是吧?”
雍凛没说话,静待下文。
姚殊也的心思直白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语调轻柔,温文有礼,却缺乏足够的阅历和经验,拿时下的话来说,就是傻白甜。
傻白甜不是不好,像姚家这样的家庭环境,自然能让姚殊也有傻白甜的本钱,她无须为了生活奔波,每天只要当个乖乖女,不给家里惹祸就可以了。
这种人畜无害,听话乖顺的女孩子,本来是雍凛最喜欢的类型,但他难以避免想起顾念,顿时意兴阑珊。
姚殊也继续道:“其实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一个正在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了,只是……家里暂时还不知情。”
雍凛微微皱眉。
如果男朋友门当户对,她怎么会不敢第一时间告诉家里?
女人就是这样,做事不利落,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假如自己今天真是抱着相亲的心来的,对方这句话,就已经大大得罪他了。
这样不懂事,也就靠家里人宠着了。
雍凛漫不经心,随口敷衍:“我也有女朋友了。”
姚殊也果然松一口气:“太好了,那我们就当普通朋友相处吧,好不好?”
看到她的笑脸,雍凛眼前却浮现出顾念说分手的情景,心情更糟糕了。
……
夜深人静。
面目狰狞的怪物在身后狂追不舍,顾念不得不拼了老命使劲跑,顾着后面没看前面,结果脚下踩空,直接掉进一个大坑。
大坑很深,顾念急剧下落却一直没能落到实地,直到她猛地睁开眼睛!
是梦。
心跳剧烈,惊悸未定,顾念感觉脖颈一阵凉意,伸手一摸,全是湿冷汗水。
她长长出了口气,想要起来洗个脸,忽然察觉不妥。
身体好像沉重了一些?
顾念睁大眼睛,飞快坐起身,环顾四周。
等等,这个房间……这个陈设……?!
她顾不上其它,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又飞快跑到房间的盥洗室。
打开灯光的那一瞬间,顾念看着镜子里的人,彻底呆住了。
她怀疑自己还没从梦里醒过来,或者陷入了梦中梦的循环里,赶紧狠狠拧了自己的手背一把。
疼!
顾念差点连生理性泪水都冒出来,但周围一切没有扭曲变形,自己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镜中那张俊朗不凡的脸,也同样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顾念对这张脸很熟悉,但当自己变成这张脸的主人,感觉就很惊悚了。
她低头看着不属于自己的睡袍,伸手一扯,阳刚矫健的身躯霎时暴露出来,富有弹性的皮肤显示主人平日多运动多喝水的好习惯,顾念的视线所到之处,连带腹肌,人鱼线,再下面的部位,都一一尽收眼底。
震惊过头,顾念反而有种几近麻木的镇定,她抬头,面无表情盯着镜子里的人,张口说了自己的名字:“顾念。”
声音并不低沉,恰到好处,令人舒服。
正是她前男友雍凛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做梦,那她就是借尸还了魂?!
不对,她明明还没死,雍凛也不是尸体!
但是假如,她的意识控制了雍凛的身体,那么她的身体现在……
仿佛为了响应顾念的话,手机响了。
这里是雍凛在外面独居的公寓,顾念来过很多回,此时她拿起手机,打开房门,步出房间。
所有陈设都跟她之前来过的一样,不花哨,但不乏贵重物品,墙上还挂着一幅画,据说是雍凛在佳士得以高价拍回来的,作为一个非艺术专业出身的人,顾念每看一回,都觉得这幅画倒贴给她,她也不一定要。
“喂?”用雍凛的声音说话异常别扭,顾念尝试暂时忘记这一点。
“顾念?”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令顾念毛骨悚然,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自己说话,跟在别的身体里听见自己说话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顾念,是不是你!”女声不复往常轻柔,而是带了些急促。
顾念定了定神:“是我。”
雍凛:“我是雍凛。”
“……哦。”顾念的反应有些迟钝,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这种时候,每个正常人都会反应迟钝。
“我们见一面,马上。”
顾念正有此意:“行,哪里见?”
雍凛:“你现在在我家?我过去吧。”
顾念刚想答应,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行不行,还是我过去!”
雍凛不悦:“这种时候就不要为了小事和我争了!”
哪怕换了女身,还是说一不二的语调。
顾念提醒他:“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吧,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出门,又没有车,我不放心,还是我过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雍凛一下子沉默下来。
如果刚刚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困在前女友的躯壳里的话,顾念的话给了他重重一记闷棍,让他彻底认清事实。
雍凛同样站在洗手间的镜台前,看着旁边柜子上放着的瓶瓶罐罐,从洁面乳到粉底液,面皮控制不住微微抽搐,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镜中的女人叫顾念,是他的前女友。
但现在他跟前女友互换了灵魂,两人各自被困在对方的身体内。
原因莫名。
雍凛看着镜中人,一脸木然。
顾念来得很快,一个小时就到了。
当她急步走进自己原先租住的房子时,雍凛简直想要咆哮出声。
“别走得那么扭捏,还有,你不要下意识把脚尖往里收,跟娘娘腔似的!”
顾念停住脚步,无辜看他:“那你也别走得像只猩猩。”
雍凛:“……”
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雍凛选择坐下,先提出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念摊手:“我也想知道。”
雍凛眉间的皱褶都快拧成一条东非大裂谷了,从前这个动作很有几分成熟性感,但现在,拧眉的动作出现在顾念的身体上,顾念就不觉得赏心悦目了。
盯着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提醒:“别皱眉,容易留下皱纹。”
雍凛瞪了她一眼,像是奇怪她这种时候还能天马行空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昨天我们分别之后,你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做了什么?”
顾念仔细回想,然后摇头,完全没有,一切正常。
正因为一觉醒来就风云变色,所以她到现在还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我今天接到通知去加班,下了班就回家,你呢?”
雍凛:“我今天见了……”
他忽然顿住。
顾念狐疑地看他。
雍凛有点尴尬,他本来是想说姚殊也,虽然两人就是很普通的见面,聊天时间全部加起来甚至还不超过十五分钟,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直接说出来好像不太合适。
“今天下班之后见了一个客户,聊了一会儿,就回家睡觉了,什么也没发生。”
顾念没心思深究,她抱头哀叹:“那怎么办,要是明天天亮前还没换回来,我总不能顶着你的模样去上班吧,你工作上那些事情,我一窍不通!”
双手摸到脑袋上不再是顺滑柔软的长发,而是有些扎手的短发,顾念就更想哭了。
假如现在让她来到一具陌生的躯壳里,说不定她真会不知所措嚎啕大哭,但好在有一个同样倒霉的雍凛在,好像坏心情也被分去一半,看起来没那么惨了。
人在绝境时有个垫背的,就会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雍凛从前只会嗤之以鼻,但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又不是人力能够解决的,他只能强迫自己暂时忘记身体的别扭,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解决办法上。
不幸中的大幸,他们彼此熟悉,换作一具身份来历全然陌生,甚至是吸过毒生重病的躯壳……雍凛简直不敢想象。
雍凛烦躁地耙了一把头发,结果却捋到一手光滑柔顺的长发,他立马浑身僵硬,活像虫子钻进了骨头里,很想抓狂。
假如这只是上天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之后就能恢复正常,那还算是虚惊一场,假如天亮之后还没恢复,正如顾念说的,他们要怎么办?
雍凛忍不住看了顾念一眼,对方正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出个主意,神情看上去倒没有太多惶恐。
连顾念都能如此镇定,他没理由真要跟个娘们似的崩溃尖叫吧?
雍凛缓缓吐出一口气:“陈庄了解我的大部分工作,他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开会的时候你让陈庄出面主持,你尽量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陈庄是雍凛的工作助理,顾念也认识。
说到这里,雍凛还是觉得不放心:“要不干脆我跟你去公司,到时候有什么事让我来处理,反正除了开会之外,其它时间我们都在办公室内,谁也看不见。”
顾念:“不行,我也有工作,难不成我也要跟着你去店里?”
雍凛想也不想就道:“我的工作比你重要,你的随时都可以辞职,大不了我养你!”
顾念简直想冷笑了:“雍凛,在你眼里,你的工作就是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儿戏吗!”
雍凛皱眉,看顾念的眼神就像她在无理取闹:“雍氏往来生意多少,你的工作又有多少?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别胡搅蛮缠,我答应你,等一切回归正轨,我再帮你找份不逊于现在的新工作,还不行吗?”
顾念真的生气了,她一字一顿道:“没错,你的生意分分钟上亿,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想沾你的光,又何必跟你分手?我喜欢现在这份工作,也没想过换,你能不能学着尊重我一下?你公司那边,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尽量不出意外,我希望你也是。”
她直视雍凛锐利的眼神,半点没有退缩。
雍凛还记得两人刚交往没多久的时候,顾念有些害羞,不止在某些场合,平时被亲一下就脸红半天,还躲着自己的视线,那时候雍凛还觉得她又温柔又软萌,可爱得不得了。
但现在看来,很显然,那只是顾念性格的一部分。
两人目光交汇,沉寂了片刻,顾念也没有主动退缩的意思。
雍凛觉得自己以前可能眼瘸了,这个顾念分明又执拗又倔强,哪里软萌可爱了?
雍凛:“我也不懂要怎么当个售货员,你让我怎么代你去上班?”
他这样说,意味着另类的妥协。
顾念也缓下语气:“很简单,顾客顶多也就问那么几个问题,回头我给你稍微介绍一下,你再随机应变就行了,当店员主要就是反应快加嘴甜,没什么特别的诀窍。”
既然那么简单,换别的品牌不也能继续做,你干嘛就非要我去?
雍凛还真想这么问,但他看了顾念一眼,明智地没有出口。
好男不跟女斗,我忍。
他如是想道,缓缓吐出一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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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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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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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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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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