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彧冷着一张脸看向乾元殿外密密麻麻的守卫。

  吴有贞一身朝服,正站在一众守卫之前,斜睨着他。

  “如果臣没记错的话,殿下此时应还在禁足自省期间吧,缘何会来乾元殿?可是要向圣上请安?那可来得真是不凑巧,圣上此时无暇接见殿下,殿下还是请回吧。”

  他说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态度轻慢地上下扫了眼肖彧,连臣子之礼都未行,只不痛不痒地如此问候道。

  肖彧皱了皱眉,不答反问道:“吴大人又缘何会在此处?莫不是今日内阁休沐,吴大人不用上衙值守了么?”

  吴有贞听得此言,反倒眯眼朗笑一声,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倨傲之态:“难道殿下还不知道,因孟仁孟大人私自调兵被降职责罚,兵部尚书一职由此空悬,日前由臣暂代。”

  “眼下圣上陷身于危难之中,特着臣调动京中驻兵,前来乾元殿守卫,如此,臣当然是在尽忠职守,自是与禁足自省、赋闲许久的太子殿下不同。”

  吴有贞话落,瞥向一众令行禁止的持刀守卫们,心中得意更甚。

  此一局已然是胜利在望。

  自孟仁被红玉说动,私自调兵设埋伏捉拿孟珩之时,事情便一步步按照他的掌控发展。

  若孟珩被孟仁捉住,他便可借孟仁之手压制住孟珩,如若不然,他亦可以借由孟仁私自调兵一事大做文章,摆出一副仁慈宽善的模样向圣上进言求情,反倒博了圣上好感,将孟仁手中兵权交由自己,可谓是一箭双雕之计。

  圣人果然对自己信任无疑,将兵权交给了自己。

  眼下只待孟珩被擒而赐死,所有的筹码都将紧紧攥在自己的手中。到时,一个小小的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被废黜的傀儡而已。

  肖彧心下更为狐疑,沉声道:“好端端地,圣上怎会陷身危难之中?”

  吴有贞不答,只笑看了肖彧一眼,眸中似有轻蔑之意。

  肖彧不由眉头深锁。

  今日拂晓之时,手下人探得乾元殿有异动,竟是禁军出动,一路往宫外而去。

  那禁军去得快,来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便折身而返。

  再着人打探禁军出动为何,却始终是一无所获。这消息竟被裹得密不透风。

  愈是打探不得,他心下不知怎地,愈是一片焦灼心慌。

  有不好的预感在心头不断地酝酿发酵。

  他已被禁足了一个月时日,这一月以来朝中大小事宜皆由吴有贞把持,清官远调,奸佞横行,圣人更是日日求道食丹,不问政事。

  更有半月之前那骤然而起的针对珩儿的流言,竟像是要把少年逼向绝路。

  他虽禁足东宫之中,可也绝不能放任这流言不管。便命人暗暗搜查,将最先煽风点火、危言耸听的数人抓捕,严惩一番,再追问那始作俑者,却是不得其详。

  线索到此便断了。

  他虽心内一清二楚,针对珩儿的除吴有贞、红玉一伙之外再无旁人,可无论如何拿不到证据却是于事无补,不能将流言彻底斩断,只能在心里暗暗发急。

  而今这乾元殿上却突闻异动,吴有贞又亲自带兵前来镇守。倒不像是防之于外,反像是守之于内。

  珩儿这几日又未曾回复自己的信件……

  难道果然是……

  肖彧脸色一变,再无暇跟吴有贞周旋,绕过他便要向乾元殿内夺步而去。

  “拦住他!”吴有贞急忙喝道。

  话音一落,便闻刀剑破空之声,肖彧已被几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挡住,前进不得半分。

  身后黎青也被人押住,动弹不得。

  肖彧眯了眯眼,手悄然按上腰间宝剑。

  今日他不顾侍卫阻拦,硬闯出东宫已是犯下一罪,如今也不在乎再犯一罪了!

  “吴大人,你虽暂代兵部尚书之权,可到底也是臣子,却胆敢阻拦皇子,也未免太过逾矩了!”肖彧冷冷地道。

  吴有贞不以为意地笑道:“本官虽拦了殿下,却是遵从圣上谕令,为圣上办事,倒是殿下,不顾圣上旨意,执意闯进去,却是不遵守做臣子的本分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殿下还是三思而后行,不然在此地打了起来,对殿下来说,也决计讨不了好。”吴有贞说到此处,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横竖对孟珩这种妖孽,又哪里值得殿下为其奔走呢?”

  “放肆!”肖彧厉声喝断吴有贞,语罢紧蹙了眉头,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果然是你对珩儿不利。今日禁军出动,也是你一手安排,意图将珩儿推至绝境!”

  “没错。”吴有贞大方承认,笑眯眯地道:“今日我不但要叫他步入绝地,还要让他命丧此处,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

  且不说殿外之人的僵持,乾元殿内已是天翻地覆。

  红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两手企图攀附住可以依持之物,然而慌乱之下却只扑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皱着眉头看向那窜向她的火舌,使劲抖动着身上的道袍,然而衣襟上燃着了火焰,此番动作非但未能降低火势,反而使得那火焰愈窜愈高。

  身后一众小妖化作的道士却是比她更加狼狈,早已横倒在地来回翻腾打滚,身上道袍已被烧灼得破烂不堪。

  一股浓浓的烧焦气味传来。

  坐在宝座之上的圣人还道是三味真火果真有效,把孟珩烧到,脸上的神情微微变了变。

  只可惜烟雾缭绕遮挡视线,却是看不清里面到底怎样一番场景,连带着声响也被那火焰一同隔绝在内。

  红玉开始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这火乃她亲自引来,自当受她的掌控,然而此刻火势滔天,任她如何施法祛除,都毫不见效,已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竟是如此怪异!

  她不由自主之下抬头看向那被禁军围攻的少年,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那火已将禁军全部湮没,数十个禁军将士全然不见平日镇定之色,早忘了擒拿孟珩的任务,一个一个翻滚着嘶嚎着,痛苦万状。m.xiumb.com

  不对,这火明明对凡人无用!

  一声轻笑却突然从那火光中飘出来,在这一众惨烈哀声中显得尤为突兀。

  那是孟珩的声音!

  红玉目眦尽裂地狠狠盯着一步一步从火光中踏出的少年,心下又惊又怒。

  孟珩居然毫发无伤,这绝无可能!

  又一声轻笑从少年嘴边溢出,下一刻少年便到了她跟前来。

  然而就在此时,便见变故又生!

  火焰猎猎作响,猛地一下把少年吞噬,红玉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见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少年消失的地方。

  那是一个如竹如玉的青年。

  青年一身石青色素缎长袍,站在月光下,向她浅笑招手。

  与此同时,那滔天火光就在一瞬之间,如同潮水般褪去,不留痕迹。

  青年背后的景色逐渐显露出来。那是深蓝的布满了星辰的天穹,天穹之下有小园芳径,梅影横斜,还有一对相依相偎的璧人。

  红玉心神恍惚,情不自禁走上前去,喃喃唤道:“仁哥……”

  那正是年轻时候的孟仁。

  却见青年仿佛并未听到她的声音,反倒低下头去,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怀中女子的额头。

  那是一个怀胎六月的女子。然而女子虽然顶着肚子,却丝毫未损她的风采。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当世之名门淑女、倾城绝色,无人能出其右。

  女子抬手抚摸着被青年吻过的地方,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是连寒冰都不禁要融化成一滩春水的动人微笑。

  红玉的身体僵了一瞬,脚步如同生根般扎在地上。

  玉芙裳。

  她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玉小妹,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尝尝你姐姐亲自做的糕点。”青年抬首笑看了她一眼,然而不过片刻又低下头来,与女子脉脉对视。

  那目光中的深情快要流淌出来。

  红玉步履维艰地走过去,身体僵硬地坐在了石凳上,默默拾起一块盘中糕点,搁进了嘴里。

  是这个时节难见的蜜渍樱桃,点缀在芙蓉饼上,精致好看,那糖汁蜂蜜差点要淌了下来。

  可她却觉得苦涩难咽。

  心中一堵,她不由觉得反胃,扭过头来便是一阵干呕,把那糕点又悉数吐了出来。

  “玉小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糕点不合口味?”

  她听到他关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抱歉,小妹今天身体有恙,就先回去了。”她站起身落荒而逃,不敢再看身后的人一眼。

  迈出脚步之时眼前景色却又是蓦地一变。

  骤雨初歇,阴云不散,冷风一阵一阵地打在人身上。

  还是那个如竹如玉的青年,只不过青年的脸上却再没了丁点笑容,反被一种沉寂的痛苦和绝望所覆盖。

  红玉抬起脚尖,轻轻走过去,想要问问青年发生了什么。

  却在下一刻浑身僵硬在原地。

  “你走吧。”青年用一种沙哑至极的声音道。

  那声音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般在她的耳边炸响。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青年又重复了一遍。

  她心脏瞬间跌入谷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望着他。

  青年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双满含着仇恨与憎恶的眼眸看着她,那目光里的恶意冻得她如坠冰窖。

  “滚!不要逼我亲自赶你走!”青年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站起身朝她怒吼:“都是你害得芙裳惨死,全都是你……”

  然而他话到一半,怒火未泄,却有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淌下。青年已是泣不成声。

  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翩翩风度,仿佛目之所及,眼之所见,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谋害他与玉芙裳的罪魁祸首。

  宅院已被他折腾得七零八落,下人全都被遣散,青年在日复一日的借酒消愁中沉沦发泄着,将一旁刚出世的婴孩弃之于不顾。

  他不仅折磨旁人,更折磨他自己。红玉不止一次地偷窥到,青年以冷水浇头而灌,以利器划伤自己,像一个疯子。

  “我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信她……”青年一遍一遍地痛苦自问,却无人回答。

  红玉几次忍不住上前去安慰青年,却又克制住了冲动,最终只是冷冷地看着沉浸在痛苦中的青年。

  她竟然感到一股无上的快意从心头涌出。

  他终于也亲自尝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遭受的煎熬。

  爱而不得,求而不予。

  她嘴角边的笑意甚至都要忍不住洋溢出来。却在下一刻,又愣在了那里。

  青年的身影逐渐模糊而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玉芙裳绝美而冷淡的面容。

  红玉惊叫一声,凄厉喊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玉芙裳没有回答,只笑睨了她一眼,那顾盼生辉的眼眸里是她最厌恶的怜悯神情。

  “玉妹妹,你本该不必如此。”玉芙裳轻叹一声:“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她声音如同环佩叮当般悦耳,却空漠而不含一丝情绪,仿佛任何事情她都不再在意。

  不怨恨,不乞求,不恼怒,亦不后悔。

  “你即便设计离间了我二人,又害死了我,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分毫,不如就此罢手吧。”她定定地看着她,轻轻说道。

  怒火再次翻腾上来,几年以来的恨意都在这一刻上涌。

  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红玉冷笑不止,继而又扬声一阵大笑。

  “玉芙裳你知道么,我最痛恨的便是你这副一切都不关心的样子!你什么都不在乎,却又得到了一切!你凭什么?!”

  “罢手?简直笑话!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一开始便杀掉你!”她将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杀念喊了出来,便再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了。

  双手变成利爪,粉面被狰狞占据,她运足了生平所有修为,向玉芙裳袭击而去。

  掏心挖肺,杀人嗜血,已成疯魔!166阅读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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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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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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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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