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窥得孟仁心中最隐秘之事,只约略杜撰了几句话,以眼神施术引他坠入过往,自闭不出,便勾得他心神大乱,方寸大失,无力地瘫软在地,满目恓惶之色。

  孟珩轻笑一声,跨过孟仁,转身去探看那匹伤了的马。

  马腿伤了,已是不能再驾车,只得将这辆马车弃之不顾了。

  他掀开车帘,正欲弯腰将车厢里的伤员们转移到另一辆马车上,却听得背后黎青吞吞吐吐地唤道:“孟大夫……”

  孟珩转身回头,见黎青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便双手抱臂,眼眸斜挑,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黎青嘿嘿干笑两声,道:“其实这两日我家主子禁足宫中,出不得门……”

  孟珩挑眉:“嗯,我知道。”

  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纵然他不想去打听,也总会有些议论声传到他的耳朵里。

  黎青挠了挠头,让他这种粗人传这种话总觉得有些拉不下脸来,蹙眉想了想,眼睛一亮,便从怀中掏出一根玉笛来,双手呈至孟珩眼前。

  “主子他让我把这个送给孟大夫,希望孟大夫收下。”

  孟珩扫了眼那笛子。只见短笛用上好的碧玉制成,通体碧绿剔透,隐隐有暗光浮动,笛身还刻有精细雅致的竹叶纹,看来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伸手接过短笛,更觉入手一股沁凉之感,冰腻温润,直叫人爱不释手。

  孟珩眼底不由淌过一丝笑意,将笛子收下,道:“替我谢过你家主子。”

  黎青面上一喜,忙趁热打铁道:“孟大夫不妨随我便装入宫,亲自去谢我家主子?”

  孟珩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道:“肖彧让你这么说的?”

  黎青点了点头,末了又慌忙摇了摇头,道:“不不,我家主子只想见孟大夫一面,自是不会让孟大夫言谢的。我这……不是想办成主子的差事么。”

  说完他有些赧然地笑了笑,目光殷切地看着孟珩。

  孟珩好笑地望过去,刚想说什么,却心念转动间话锋一转,走过去摸了摸黎青骑来的那匹青棕色骏马,笑道:“黎护卫,你这匹马可否借我一用?”

  “哎?”黎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少年。

  *

  孟珩并未跟随黎青去见肖彧,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需把这些伤员们安置妥当才是。

  他借了黎青一匹马,与兔子精一同驾着那三辆马车驰回家中,一路上以灵石庇护,隐匿这血腥妖异之气,以防再招来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当日他养在宅中的一干草药幸得肖彧着人照料,竟一株株长得愈发茂盛了。那草药虽比不上玉面山的仙药灵草,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可也准备得齐全,既有镇痛止血之药,又有补气健体之药。

  他与兔子精一一熬了来,让诸妖和罗云服下,又运转自己体内闭阴、元阳之气,一一照拂过去,如是不过短短几日,便见诸妖逐渐恢复了生气。

  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诸妖们再见孟珩,自是另一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xǐυmь.℃òm

  从前的孟珩,他们面服心不服,可现在,却是从头至尾的崇敬拜服。

  这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哪。

  更何况,孟珩身上的气息与以前相比,也迥乎不同了。

  那是一种不再因为闭阴、元阳两相争斗而一损俱损的内敛气息,相反,经由调和化炼之后,这两股气息愈发的显示出它本来的强大面目来。

  狐妖之王者的血脉,令诸妖臣服而不自禁,孟珩本身的淡然刚劲气质,又令诸妖倚靠而难自持。

  一时间,孟珩所说之话便是圣旨,诸妖再不会有半句置喙。

  连带着罗云,这个对妖气并不敏感的凡人,都对孟珩更添了几分小心。

  然而事有两面,受孟珩恩惠的人自是对他感恩戴德,可那看不得孟珩好的人则另有一番动作。

  京城里因孟珩失踪,曾经一度响震京城的“孟大夫”的名声,便落寞萧条了下去。

  孟珩开的胶囊铺也再无人问津,牌匾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本是事之常理,人之常情,万物有兴便有衰,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一般,并无可烦恼感叹之处。

  孟珩对此并不在意。

  可眼下那“孟大夫”的名声却突然又声名鹊起,恍惚就在一夜之间。

  然而这回,“孟大夫”这三个字却不再代表着神奇与瞻仰,反而沾染上一身泥泞与污秽。

  是罗云最先发现事情的异样的。

  他外出采买食材,偶然听到街角路边小摊上有人议论纷纷,言语间时不时有“孟大夫”三个字闪过,于是便留了几分意,不着痕迹地凑过去听。

  这一听却是令他大为震惊。

  那是一个街边的茶点铺子,彼时正是饭点,铺子里三五成群,挤满了人。

  坐在桌边正高谈阔论的几人也不过是寻常百姓打扮,衣着质朴五大三粗的模样,可口中的话却玄乎其玄,耸人听闻。

  一胡子拉碴的大汉道:“你们知道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失踪了的孟大夫,如今又回来了吗?”

  他见众人露出一副兴味表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他非但回来了,还炼成了一身可怕妖法,能咫尺之间夺人性命!”

  “你道他这妖法从何而来?原是这三个月来,孟珩孟大夫没去别的地儿,却是往那西方妖山上去了,与那牛鬼蛇神沆瀣一气,学得一身妖法,要回来占山为王,把这京城一众高官绅贵的血拿了,供他修炼去呢!不说这个,就连这位,和那位,都性命堪忧咯!”此人说着,压低了声音,手悄然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四周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有不肯相信的,可亦有兴致冲冲上前附和的。

  “这话我可以作证!”旁边一瘦弱男子接话道:“我舅舅在朝中为官,那日他下朝后无意间透露出,咱们当朝的那位爷半月前突然失踪了一阵儿,当时满朝文武都快急坏了,不知何处去寻,却没想到原来是被孟珩给抓走了!”

  那人说着,脸上露出一片惊恐之色,倒像是亲见了一般:“听人说,那位爷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窟窿啊!”

  他话音一落,四周又响起一片“啧啧”之声,半晌,这瘦弱男子又是眼睛一亮,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桌案,神情激动地接着道:“怪道前阵子舅舅说朝廷里出了大乱子了,你们猜怎地?却是朝中几位二品大员,连带着两位侯爷,接连暴病家中,且不是寻常的疑难杂症,却是气血衰竭,肌肤塌陷而亡,你们说这不是被人吸了精血,还能是什么?!”

  这瘦弱男子也并未指名道姓,然而此刻在座诸人却是已经对号入座,把这罪魁祸首悉推到孟珩头上。

  有人唏嘘道:“想不到这孟大夫居然如此残忍毒辣……我呸,这样的妖孽哪里配得上‘大夫’二字?称他作‘大夫’,简直是对天下大夫的侮辱!”

  然他尚未说完,便被人拍了肩膀,原来是那最先开口的大汉。

  大汉小心翼翼提醒道:“兄台不可高声,小心被孟大夫听了去,拿你的命!要知道他如今可不像咱们凡人,他但凡一施妖法,咱们在座的全都要完-蛋!”

  那人连忙噤声不语,然而脸上却是更添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忿忿神色。

  大汉道:“且不说他如今怎样,咱们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原来这孟大夫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良善之辈。”

  “大家还记得去岁腊月初旬,那起顺天府府尹大人亲审的毒胶囊一案么?”

  一提起这茬,在座诸人都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更有人亲自去旁听过,因而一时间都七嘴八舌议论不止,把邻座的几桌也都引得往这边看过来。

  大汉古怪一笑,道:“当日案情了结之后,咱们都道是错怪了孟大夫,可现在细想,却未必如此。”

  “那件案子本来已经铁证如山,这要是换了你我任意一人,早就伏首告罪,可偏偏孟大夫就没事,不但没事,还拿出了韦氏之子做证据,翻了案!诸位想想,那韦氏之子本来已死,怎地又活了?寻常人哪里有这个本事,必是妖法无疑!”

  大汉如此说着,已是面沉如水,看着就叫人心头发沉。

  众人一听,深觉有理,又有人想到旁的细枝末节,连忙补充道:“不光这件,早就听人说了,这孟大夫医心疾的手段向来古怪,别的大夫看病少不得也要诊脉开药,可这孟大夫,据说只用三言两语,或是与你对视一眼,便能叫人神思大改,心神俱变,可不就是妖法么?!”

  “果真如此!”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片感叹叫嚷之声。

  都说墙倒众人推,眼下这茶点铺内只因得某人一句空穴来风的闲谈,便三人成虎,俨然成了对孟珩的口诛笔伐。

  竟无一人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罗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拔腿就走,兜兜转转,来到了曾经的胶囊铺外。

  却见往昔风光一时的胶囊铺现下已是破败不堪。

  牌匾被人摘了去扔在地上,有嬉戏玩闹的小孩从上面踏过,砰砰作响。

  罗云一恼,走上前去赶走那几个稚儿,心疼地抱起那块牌匾,拿袖子蹭了蹭。

  却是怎么也蹭不干净。

  正欲四下找一块抹布来擦拭,却冷不丁听闻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快看啊,妖孽回来了!大家快跑!”

  罗云猛地回头,便见那伙孩童一个一个站得离自己一丈远,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罗云欲喝退他们,然而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喊不出,只露出一个苦涩难言的表情,喃喃道:“孟大夫不是妖精……”166阅读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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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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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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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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