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闭了闭眼,双拳悄悄地握紧。
如此过了半刻时间,那感觉才慢慢地淡去,逐渐消逝。
他睁开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装饰古朴而雅致的卧房,看起来像是勋贵之家。
他在头脑中飞快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然后又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干净而整洁的全新衣物,以及那处理得甚为妥当的伤口之上。
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前的最后一刻记忆,尚停留在与那女妖对峙的时候,003号们皆以逃走,罗云留在御史大人府上并未跟来,而他在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强撑着对那女妖施以催眠术,将其赶跑,之后便是人事不省了。
孟珩掀开半盖在身上的被子,下床探看。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单纯地被某个好心人捡走医治,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已是天大的幸运了,更何况,如今这位尚未谋面的“好心人”显然不是当初王世孝夫妇那样朴实的乡间农户。
果然,他甫一下床走动,便见门口守着的几个丫头立即过来拦他,口中直呼“孟大夫”,又有门外的侍卫听见响动,即刻退下似是要去叫什么人来。
看来这个“好心人”非但认得自己,更对自己颇为“重视”。
孟珩挑了挑眉,不屑地勾唇一笑。
仅他目之所及,便见有十数个带刀侍卫分布在庭院各处,此等情景,与其说是重视,不如说是监视。
孟珩反手关上房门,走回卧房之中。
他倒是想看看,如此兴师动众的一个“好心人”究竟是何面目。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而后慢慢地眯起了眼。
*
肖彧见到少年时是在两日后的一个午后。
仲秋之时浅淡的阳光从苍翠的竹叶间流淌下来,洒了少年满身,而那个尤为俊美的少年正倚在竹林下一张藤椅上,半垂着头,专注地摆弄着什么东西。
彼时恰有一点光晕照在少年的脖颈上,衬得那段肌肤如玉般的白皙,晃了人的眼。
肖彧的目光有片刻的怔忡,他微眯了眯眼,眸底的神色变了几变。
他大步走过去,笑道:“孟大夫,许久不见。”
孟珩抬眸斜睨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又变得了然,将来人打量了几番后,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
他唇边微翘,扬起一抹玩味的浅淡笑意,略显苍白的脸庞仿佛皎月挥洒下如水光华,让人移不开眼。
肖彧挑了挑眉,笑问:“难道孟大夫早已猜出,是在下将孟大夫带回了府中?”
“嗯,稍微猜测了一下吧。”少年重又低下头,对着一管新制的竹笛细细查看,语气淡淡地道。
他随即似是发现竹笛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拿起一旁的短剑,举刃对准竹笛的尾部,利索地起剑削去,然后细细打磨,将那笛子雕琢得更为精美。
而后方满意地勾唇一笑,笑罢才微仰起脸对着青年道:“只不过在看到阁下的前一刻,我也只是把阁下作为最后一个可能的选项罢了。毕竟,我也没想到,当朝的皇子殿下竟会对孟某一介布衣有如此厚待。”
说到这里,少年嘴角边的笑意变得狡黠,似是意有所指地道:“那么现在,需要我对殿下叩首谢恩?还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少年虽这么说着,然而语气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既看不出一丝诚惶诚恐的感激,亦察觉不到丝毫的不恭,唯有那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夹杂其中。
肖彧的神色变了一瞬,那双看着少年的眼眸也酝酿了不同的神色。
“原来孟大夫竟早已知道肖某的身份。”青年沉声道。
少年淡淡瞥他一眼,不经意笑道:“阁下通身气度、言谈举止、心内所思、眼中所露,早已袒露了这一点。”
肖彧敛眉不语,心下却是沉思了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他派人调查少年,结果却是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少年自两个月前借住在京城郊外的一户农家起,便开始接触官宦富贾之家,一个半月前搬进了西郊一所宅院后,这种倾向性更加明显。此间来往过的大小官员共有六十二位,而高居六品以上的官员更有四十位之多。
能够在短短两个月时间结交如此多的朝廷命官,恐怕朝野上下还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少年的居心。
而偏偏这一点也是出乎他意料的地方。暗卫虽调查出少年与这些官员有所来往,可却也仅止于此,再深一步的能够证明少年操控这些官-员、夺取其心志,亦或是以妖法惑人的证据却是未能发现分毫。
相反,跟少年有过来往的官员非但未表现出丁点儿的反常,于朝-政上也更是清清白白的,并无贪-墨-败-度、结-党-营-私之事。甚至说,那位与少年过从甚密的顺天府府尹更是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于政-绩上有突出的表现。
肖彧看向少年的神色愈发不明起来。
却闻得少年一笑,道:“怎么?阁下这些时日来可从孟某身上调查出什么了?”
肖彧神色一凛,问道:“孟大夫怎知我在调查你?”
听得此言,少年眉毛一挑,道:“孟某生平别无所长,唯见微知著、洞察人心而已。倘有人着意跟踪我或是调查我,绝然逃不过我的眼睛。”Χiυmъ.cοΜ
“况且阁下两次三番对孟某那点雕虫小技表现出莫名的执着和兴趣,再兼之此次如此费心救了孟某一命,又派遣这么多人手拘着孟某,啊不,是保护孟某的周全,不难猜出阁下背后的举动吧。”
孟珩说这话时,那如墨玉般的眼眸里流淌出一丝隐约的轻慢神情,却愈发使得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庞渲染上一种让人无法移目的美。
肖彧定定地看了少年一眼,而后朗声一笑,道:“孟大夫果然心思通透。看来在孟大夫面前,果真是做不得半点虚言妄语的。”
语罢却是停顿了半晌,微敛笑意,沉声道:“只不过在下虽派人调查了孟大夫,却始终是一无所获。孟大夫的身上……有太多令人不解之处。”
“哦?”孟珩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扫过青年的脸庞,似是在判断这句话是另有叵测,还是发自内心,半晌,才淡淡收回目光,轻笑出声道:“并非孟某身上有令人不解之处,而只是阁下将自己的诸般猜测统统放之于孟某身上,自是欲使其彰,反被迷雾所障。”
“欲使其彰,反被迷雾所障……”青年闻言一愣,眉头微蹙,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半晌,他重又将目光投向少年,却蓦然跌入少年那双恍若湖水般明澈的双眸里。
那双眼眸此时是如此的澄澈,清透得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然而他又仿佛见过这双眼眸的另一种样子,那是幽黑深邃、仿若望不到底的深渊。
究竟哪种才是少年的真正样子……亦或这两种皆为少年的本真模样?
肖彧神色一闪,又在心底念了一遍少年最后那仿佛谶语一般的话,登时扬眉朗笑:“看来竟是肖某思虑过多了,孟大夫妙人妙语、心界高远,果然有叫朝中文武竞相拜访的资赋。”
笑罢又正色道:“既是在下平白被那迷雾所障,那么孟大夫可否替在下消除这些迷障?也好叫在下放下那诸般繁琐的思虑。”
青年说着,双眸直直地望向少年,目光里竟真的放下了那深重的疑云,反倒被一片一览无余的坦诚和恳切所替代。
孟珩看了他两眼,半晌,终是不在意地一笑,道:“若孟某替阁下消了这些疑虑,便能够恢复自由身,又有何不可?”说话间手指却轻抚上那刚刚制好的竹笛,眉眼中满是漫不经心的神色。
他之所以有耐心在此地多留了两日,并非是被那些带刀侍卫阻拦,出不得去,只要他想,别说这一院的侍卫,纵再来数十个,他也不会有丝毫惧意。
在此滞留,无非是想要一睹这位“好心救命人”的真容,这位连院中侍女也一问三不知的神秘人士倒勾起了他几分好奇。再者,在未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贸然通过催眠术强行离开,也不符合他一贯谨慎的作风。
他将竹笛放入袖中,又抬眸瞥了一眼青年,道:“阁下将心中所虑直言便是,孟某定当尽力为阁下解惑。”语罢又微微勾唇,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肖彧眉心微微一动,叫手下也搬来一把藤椅,放在少年对面撑膝坐下,又叫人摆上一台矮几,煮了一壶清茶,先命人斟了一杯让与少年,方浅笑道:“在下听闻孟大夫不喜饮酒,茶也只好品清茶,便叫人特备了这郦春山上最新一茬的茶尖儿,请孟大夫一品。”
“哦?阁下倒是调查得细致,连这般细节也不放过。”孟珩扬眉讥笑道,他大方承了对面青年的谦让,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方悠悠笑道:“不错,味道虽浅,却余韵悠长,难得阁下费心。”
青年不由得朗笑,摇头叹道:“这又哪里须得肖某费心调查?孟大夫可知这京城上下希冀探得孟大夫一二口味、两三喜好之人不可胜数,肖某不过稍稍留意了一番,生怕怠慢了孟大夫罢了。”
少年听得此言,倒是似有愉悦地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肖彧望了少年一眼,也淡笑一声,趁机问道:“其实这也是在下不解之处。孟大夫既得诸位大人赏识敬服,又与府尹大人私交深笃,何不趁此机会入朝为官?相信若是孟大夫想要入仕,定能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本以为少年听得此问,必会有所遮拦吞吐,却没想到少年只淡淡瞥他一眼,目光里隐隐有一丝不明的嗤笑意味,半晌方风轻云淡地反问道:“谁规定与朝中大臣结交就一定要入朝为官?”
那湖水一般透彻的目光中似乎把一切都未曾放在眼里:“孟某不入朝为官自是不喜为官,更不喜入朝。天下之道,何其多也,孟某自认并不擅长官场权谋,更没有那等关切天下苍生的治世胸怀,唯喜不受拘束、来去自由、于自身所长之上寻些许意趣而已,又为何为官?何以为官?阁下此问,当真是多此一举。”
少年嗓音清越,声音里又隐约带着一惯的浅淡笑意,偶有风吹叶动,卷起少年鬓边一缕墨发,掠过那微含笑意的薄唇向白皙的耳颈边扫去。
仿佛这官场名利、蝇营狗苟在少年眼中不过如那一缕,都付笑谈中。
肖彧的双眸微眯,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良久才道:“原来孟大夫竟如此淡泊名利,在下佩服。”
不想却闻得少年朗声一阵大笑,笑罢方道:“阁下错了,我从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只不过我想要的名与利,却不在官场。”语毕又睨了青年一眼,目光里别有意味。
肖彧凝眉不语,只静静望着少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心下一时思绪流转,半晌终道:“孟大夫果然与众不同。”
少年嗤笑一声,只自顾啜饮一口清茶,慢悠悠放下,并不作答。
“在下还有一虑,想请教孟大夫。”肖彧开口道。他的目光慢慢落在少年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庞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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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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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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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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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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