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西幻)极夜>31 引火之索
  然而这并不能夺走那人半点注意力。

  大闸不过打开到可容一马穿行的阔窄,来者便已连人带马闯过黑钢铸就的大门,往着山顶的主宅一路直进。守门的仆人只来得及扶好自己的帽子,不让它被掀飞,再一眨眼,马匹便已从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他低声咒骂一句,重新把门拉上。

  作为法塔市真正的心脏与主人,多拉蒂山从来不缺乏造访者,尤其是在最易生事的出游年期间,更是每天都有有关于族裔的书信传来──据他所知,今届的黄金家族资格者之中,只有塞拉菲娜.多拉蒂一人尚且没有让谁捎来家书,自她动身往北之后,便好像是被诺堤家的小子掳走了一般,再没有半点音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尚且生还。每个资格者都到过神泉一趟,多拉蒂要掌握他们的动向易如反掌,她若真被诺堤家的小子所杀,最先收到消息的也一定是多拉蒂,而不是敌方。

  在出游开始之前,谁都认定她熬不过一个周末。现在半月之期已过,女孩的名字还没有出现于讣文通告里,单是这点便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仆人们私底下开的赌局一改再改,目前最夸张的一个选项已延长到两个月之久。

  看在赔率份上,他也把自己一周的薪水赌在这上面。

  女神保佑,她千万要活得久一点。

  男人搁下了手里的羽毛笔。

  只有他手掌大小的包裹放到桌上,麻绳把信封与牛皮纸包绑在一起,印在封蜡上的既非名字简写也不是家徽,反倒是以康底亚以麦田为记的邮戳。出自塞拉菲娜.多拉蒂笔下的首封家书,上面似乎还沾有北方寒风与麦穗的的气息。

  这一封信来自他所知甚少的地方,来自他所知甚少的一个人。

  迪齐索.多拉蒂将它拿起,装在信封里面的是一张小卡,而轻摇一下那个纸包,里面的东西便会沙沙作响,有点像微风吹过树叶时的声音,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直至此时男人才想起来,这不仅是塞拉菲娜在出游后的第一封信,也是她外居十年之后的首封家书。按理说,不在多拉蒂的成员都会有“定期报平安”的意识,可是女孩的情况实在是太过特殊,久而久之,书信匣里属于她的一格竟然空到今天。而且谁都没有发现。

  他并不觉得意外。是她的话,宁可不写都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写下“这边天气很好”、“据说今年会有丰收”,又或者是“被邻居说我长高了一些”之类敷衍的话语,塞拉菲娜一向都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而当年亲手把她送上马车的人,正正是他。

  金发的男人翻转包裹,开始拆上面的两层结,因为太过心焦,试了几遍也只能把结愈扯愈紧。他别无他法,只好拿开信刀将之割断,才能顺利打开。

  ……除了一个潦草至极的署名之外,别无他物。

  男人抿紧嘴唇,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坐着发了片刻的呆,才把目光放到牛皮纸包上面。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迪齐索.多拉蒂撕开封条,将开口朝下,倒出里面的东西。

  镶嵌着六色晶石的银链落到他手心里。

  永昼跷起腿,哼起了曲调怪异的小曲。

  那是首以龙语吟唱的安眠曲,族内雌性以此安抚第一次进入安眠期的小龙,他在能够听到这首歌之前便已被带出山谷,自此便迁居于凡比诺,再也没有回去过。

  可是他仍然听过母亲向弟妹们低声地唱。

  曲调简单平板,歌词也只是不停地重覆着两句话,他不过听了一遍便已经将之记下,也常在无人的地方给自己哼上几节。

  躺在床上正在熟睡的极夜蹙起眉来,把被子拉高一些,遮着自己的双耳。

  少年浑然没有打扰到病人的自觉,闭着眼睛又哼了几遍。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与床上的女孩对上视线。

  极夜眯起了眼睛,还没睡醒的女孩略略费神辨认眼前人到底是谁。

  “……我不是你同族,所以别唱‘睡吧我勇敢的小家伙’了。很难听。”

  “闭嘴,我又没说是唱给妳听。”

  女孩再没有答话,而是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上描着小猫图样的水杯。眼前她还差一点点才勾得上杯耳,永昼“啧”了一声,以脚背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柜边,巧妙地让杯子往她的方向移去半寸,又不至于让上面两个细小的水晶瓶摔到地上。极夜扬睫朝他投来一瞥,没有说什么,喝了一口水。

  “你可以不守在这里的。”

  “谁告诉妳我是自愿留守的?刚学习装成人类的家伙,便别随便猜度别人的心思了。”少年反手以拇指指向对面的房间,语气里的嘲讽微妙得过份,“路迦在那里还原晶石,我可不想闻着一天的血味。”

  明明已喝了那么多水,喉咙却好像被最猛烈的北风撕裂开来,干得发痒,却又无法缓解。或许是她的错觉,睡过一觉之后,头更晕了一点。xiumb.com

  銀发的女孩又低低地咳了半晌,有点吃力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嗯。”

  血既出自她身上,永昼被血腥气迫得要走出来,第一个反应是来找她的麻烦,也并不令人意外。思及此,女孩看向床边的水晶瓶开始发呆。

  “……咦?”

  极夜又眨了眨眼睛。她并不是未见过血的幼兽,位处于食物链高位的风行豹绝对是个狩猎高手,相比起以龙息杀死猎物的炎龙,沾染于她手上的鲜血恐怕要更浓更多。她绝不可能看错。

  左手边那瓶的确是人类血液没错,可是右边那瓶色泽深沉,隐约带着一点金属特有的光芒,明显是动物的血,或许是极地熊──这样一想的话,连出手调换的人是谁,也似乎有点头绪了。

  但也可能是她看错。风行豹的视力本来便不算好,对牠们而言,嗅觉才是更可靠的辨别方法。女孩正想要去拿有异的那瓶来闻闻,还没抬起指尖,眼前一黑,下一秒便已由直立起来的枕头软软地滑下来。

  “喂!”

  半分钟之前还在跟自己对话的人突然没了声息,任是谁都不可能不在意。永昼皱着眉把双足着地,走到床边拍了拍她的脸颊,得不到反应之前又伸指按上女孩的颈侧,试她脉搏。外表看起来明明如常,心却跳得比他快了一倍有余!

  黑眸的少年提高声音去唤人,“路迦!”

  路迦.诺堤收回搭在女孩腕上的两根手指。

  这是他第二次遇上同样的药剂,却是在少见人烟的北境里面,而不是在西方。首次见识它的威力时,它曾使一个濒死者的心脏跳动如常,直至她体内的血液被悉数榨干,一滴不留。

  “是彻尔特曼的东西。通常以很小的剂量下到血仆身上,让他们的血流得更快、体温升高,血中也有甜味。以她所摄入的剂量判断,等于一枝能够杀人的强心针。”路迦开口的时候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浮躁,语速比平常还要快上几分。“副作用也很明显,是长时期的昏睡和其他器官的衰竭。她不是人类,所以这药杀不死她,但同样也不会让这一周变得很好受。对于没有体温的血族来说,是种能把贡血化成美食的调味料……而且无色无味,即使给血仆喂上多少也不会被察觉,血族名义上的‘尊重契约精神’也得以被人景仰。”

  永昼马上便听出了他刻意隐去的部份。

  “那个用猎/枪的家伙拉着塞拉菲娜.多拉蒂出去了,说是要看日出。大概三小时前离开,要动手的话──”

  “我去给她拿药。”路迦打断他的话,又低头看了一眼极夜,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床头柜上的两个小瓶。他俯身拿起发灰的那一瓶来端详,开始抓到了头绪──昨天明明对极夜展示出兴趣的古布亚.勃勒提劳却支开了她,而把塞拉菲娜带走,除非他从后者的血液之中看见了无可取代的价值,以至于他愿意舍弃极夜。“这药无治,唯有尽量缓解不适感,但她最终会好起来的。”

  永昼抬眸去看路迦。

  黑发蓝眸的法师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眸中隐而未发的戾气却仿佛自有意识,如火光一般跳动着,烧去了平常惯带的三分慵懒。那两息火焰把他眼里深蓝色的海洋都点亮起来,让人终于能够看见了深海一角,和底下的无数暗涌。

  好像他接下来将要全凭理智做事,不再顾忌任何人的任何感受;又好像他即将靠直觉决意,以情绪来主导头脑,行事不顾章法。

  隔了十年之后,遭殃的仍然是他身边的人,甚至乎用的也是同一种药剂。一切都像场由头开始的噩梦,与上次不一样的,是他早非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男孩。

  “我去开空间法阵找人,然后出趟门。”路迦.诺堤这样说,“未来几天可能不会回来,你们小心点,进口的东西也要注意。”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旅馆的人可以照顾她。”永昼说。

  龙族少年并没有掺和于其中的理由。

  路迦沉默片刻,然后移眸看向躺在床上皱着眉睡去的女孩。

  最后还是没有点破。黑发的法师淡淡道,“不,你留下来照顾她,我去解决这件事。旅馆的人不知道她原形为兽,照料上难免有不周之处。你留守更好。”

  同一时间。

  位于凡比诺以南数百里的一个小城镇内,红发青年以手臂圈着了怀里的女孩,在晨光之中迳自酣眠。后者搭上了他浮脉尽显的手背,眯着眼睛侧首吻他颊边,脸上的笑意甜得像是最浓稠的蜂蜜。

  被淬上艳绿色毒液的利矢刺进树身,尾端的羽毛兀自颤动,异族之语此起彼落。早已把头发剪短的金发少年骑于马上,手里抱着满满两袋金币,于密林之间穿梭而行,偶然听见一两个熟悉的秽语,还不忘朝追击者比出中指。

  长发过肩的另一名少年抬眼看看天色,有血鸦的叫声自远方传来,浑身泥水的野狗正在旁边觊觎。他蹲下身去,以尸体身上的布料擦去匕首边一点血迹,黑发的女孩脸部朝下伏于血泊之中,后心上一记致命刀伤,血液缓缓蔓延,直至触碰到少年的靴尖。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路迦.诺堤把笔扔到一旁,法阵上的四重嵌开始运转,符文闪烁着银色流光,照亮了大半个房间。他扭开水晶瓶的盖子,把塞拉菲娜.多拉蒂的鲜血倒进法阵中央,光芒瞬即变幻成不祥的深红。

  然后中间的鲜血聚汇起来,指往一个方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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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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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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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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