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低头躲开了横伸出来的枝桠,还差一点,她这样想。
胯/下的马匹终于进入状态,步伐愈迈愈见流畅,速度也稳定下来。塞拉菲娜挥鞭一策,牠会意地跃过了地上半截枯木,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广袤冻原闯进视界之内,树林已被她抛在身后。
殿后的永昼目睹全程,不由得抿起嘴唇,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来。
在多拉蒂山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她原是个相当出色的骑手,单论速度,甚至不输给某个人。真想知道一向上了马就无视其他人、自顾自地甩出几里距离来的路迦少爷,此刻该作何想。
被恶意地揣测想法的路迦默不作声,又把手里的缰绳握紧一些。
塞拉菲娜.多拉蒂头戴貂毛帽,及腰的金发结成长辫,搭在披风上面,随着动作晃动,远远看去好像一条惹眼的小尾巴。披风以黑呢绒作面,羊羔毛为内衬,他们还不曾进入腹地,这样的装扮用来保暖是绰绰有余了。
路迦正想要收窄差距、追上对方,走在最前面的女孩却突然回过头来,右手比了一个“二”字,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说明。两手空空的永昼看起来不会出手,但光凭她和诺堤家的少年,足以摆平这头雪原鹿。
他扬睫回望,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黑铁铸成的长/枪斜指往她,枪尖之上反射出一点雪光,亮得眩目。少年黑发之下的双眸蓝如盛夏晴空,只消一眼便能让人轻易失神于对望之中。一瞬间她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正咬着嘴唇努力回想,他却已经轻轻点了头,示意自己能够配合。
“看得太明显了,收敛点儿吧,路迦少爷。”永昼懒懒托着腮,抬起沾满酱汁的食指指往门边,银盘里两分熟的烤肉已经被他清空,半点肉碎都没为其他人留下,“我知道你不会用这种方法,但有些事情的确只有女人才能做──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人──再看下去反而让人生疑,对她或者我们都没好处。”
他依言转开视线,把塞拉菲娜临走前拿到对面的酒杯拉回来,这是他今天的第五杯,酒精虽不至于能撂倒他,但整个人开始有点飘有点浮,是那种令人放空脑袋的微醺。那边厢永昼正专心致志地把指尖舔干净,路迦用手揉揉后颈,终究还是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一眼。
他并不是一个人,事实上,大半个酒馆的人都在看她。
塞拉菲娜.多拉蒂半侧着腰坐在长椅上,从路迦所在的位置,正好能够看见半张脸与她后背上的菱形镂空。流金一般的长发打着卷披散在背上,腰身两个浅窝好像是被人描绘出来一般均称。
浅紫色的长裙下摆及地,自紧收的腰身而下,是以银线绣成的带刺玫瑰藤。
名符其实,酒馆里的一抹亮色。
灯光打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来的阴影直抵双颧,塞拉菲娜一边听着男人叙述,一边转了转放在腿上的木酒杯,跟猎人递给她的时候相比,一口酒液都不曾少过,她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去分析情势。
对方所说的,跟她听说回来的消息大抵一致:北境发生异变,野兽强大得没有一个猎人可以应付,甚至已要胁到他们的安危,那个据说很优秀的猎手便是一例。别无选择之下,他们只能舍弃故土与未来几个月的收入,往南边暂避,直至情况再起变化……或者有人能够为他们解决问题。
除了他们之外,塞拉菲娜再想不出有谁能够胜任。
出游组合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不畏寒冬,敢以极地作为旅途的第一站。女孩不觉得他们会觉得此事棘手,龙族的力量远远超出她的想像,然而诺堤会否利用时局来达到其目的,就另作别论了。
思及此,她回头往那个人投去一瞥,直至他回望。初雪已至,少年衣衫单薄,坐在离火炉最近的一桌,脸上神色平淡,苍蓝眸底却起了波涛。
塞拉菲娜勾起唇角,举起酒杯遥遥朝路迦一敬。
女孩以侧踝一夹马肚,让牠转向继续前行,路迦则是走往相反方向,以比之前再快一倍的速度赶上──这样做固然有不想再按捺的意味,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跟女孩同时包抄,才能封绝猎物可逃之机。
随着猎人大量南迁,北境的旅店之中只有寥寥数间尚在营业,而且近日起已不收金银,改以猎物作为宿费。千斤重的一头雪原雄鹿,足以让他们三个舒舒服服地住上一周。
率先接近猎物的仍然是她。塞拉菲娜放开缰绳,确定双足已经套牢马蹬,下一刻便用腿脚的力量稳住重心,以免自己错手把箭射往对面的路迦.诺堤。
正如长/枪之于少年,弓箭也不是她惯用的兵器,然而无论是匕首还是长剑,都不是用来狩猎的最佳工具。出发前他们两个都用了一些时间来熟悉用法,幸而她幼时在多拉蒂山学过箭术,并且成绩不差,很快便可以再上手。xiumb.com
她当时以为其他长处可以弥补不足,曾拼了命一般去学。
……最后得到的却是肩上半寸伤疤,与一次濒死经验。
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女孩把弓弦拉近颊边,瞄准了一个极为巧妙的位置。
永昼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距离拿捏得恰恰好,既置身于战圈之内,却又不至于碍到谁的脚步。
金发女孩已挽起弓,箭在弦上,随时可发。
把目光平移到弓身上,他挑了挑眉,决定再走前数米。
多拉蒂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西边的名号是什么,除却意指性格怯懦的“羊羔”之名外,他们还被诺堤称为“猎手”。那当然不是在说久居东方的法师们有能力压制甚至支配谁,而是指黄金家族最得意的狩猎技能,永昼甚至知道龙族里有成员曾被蒙恩之人路易治.多拉蒂射瞎过一只眼睛。
诺堤也像多拉蒂一样狩猎,然而前者当成消遣,后者却视之为一种生计。
即使如此,永昼也从未想过有多拉蒂会以四棱箭矢对准诺堤家的长子,更遑论是前端的凹槽要比寻常箭头挖得更深,因而更显尖利……中间是隔着一头雄鹿没错,然而她正站在顺风位上,少年却吃了一个小亏,离雄鹿更近一些。
万一猎物反击或者是她“错手”,路迦几乎避无可避。
──若他是个普通人的话。
直至他自己也站在钢棱前面,路迦才体会到它所带来的压逼感。
扑面而至的威压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只是一头猎物、一只野兽,拥有利爪尖牙也难逃被杀的命运,智慧在此刻也派不上用场。无关意志力与胆识,它本身就具备使人不动声色地失控的能力。
但恐惧不可能让他退缩。
路迦暗自衡量一击所需的腕力,将原先瞄准要害的枪尖指往另一个角度,对来意未明的挑衅者作出警告。马匹尚在奔跑,姿势本来就需要不断调整,他的动作又说不上大,塞拉菲娜.多拉蒂不可能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
不论结果为何,甚至她是否故意也不再重要,自她做出包抄的决定,就该料到会迎来诺堤的反击。
女箭手张弓的手举得很稳,冰蓝色的左眸眯起,另一只眼则是紧盯着猎物不放,乍看起来就像是看向他一般。女孩一脸凝重,屏息静待,分明随时会下杀手,却没有别人意料之内的狠戾。
在她差一点便犯下弑亲大罪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路迦微微翘起了唇角,略一瞄准,下一秒钟便已出手!
眼看对方的长/枪已经离手,女孩松开了搭弓的两指,朝雄鹿的眼窝放出一箭。
筋弦拉弯弓身,硬枫所制的木箭被推出去,按着她计划好的轨道前进。塞拉菲娜目送它朝奔跑中的猎物而去,钢矢划破空气的声音高似蜂鸣,她反手从箭筒再抽出第二枝来,再度搭箭挽弓──他只有一杆长/枪,她可带了不止一枝箭!
一直沉默着观望的永昼咧嘴露出犬齿,漆黑如夜的双眸刹那间变化成金黄,中间的瞳孔尖似细线,任是谁也能看出他异常危险。长/枪应声刺进雄鹿的右眼,收势未了之下,顺势连另一只眼也贯穿,四分之三的枪身都射透了头骨,直接把牠带得往左歪去。
受此影响,原本可以命中眼窝的箭矢转而射穿雄鹿的左颊。
雪原野鹿一个趔趄,带着枪与箭往前滚了两圈,侧躺于地,再没有一点动静。
不需永昼再作威吓,也不需要路迦再表一遍态,女孩已自觉地垂低了手里的武器。要是到了这一步她还看不出是谁输了的话,她便是在欺骗自己。
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动到毫无规律可言,好似随时都会跳出来一般,她已无力顾及其他。耳边的风,马匹不安的移步,还有掌心之内弓箭的触感,统统都变得不再重要。
在身处逆风位的前提下,路迦.诺堤未尽全力,便能让大半枝长/枪穿过雄鹿的头骨,不难想像他要是瞄准了别的地方,此刻她的下场会是如何。
提出包抄决定时她并无心伤害对方,然而此刻回想起来,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这个决策何等可疑。事后才发现自己一度与死神擦肩的恐怖,与对他没有瞄准她的讶然,两种情绪缠绕在一起,沉沉压在肩头上面,把差一点便宣之于口的惊呼又压回去。
她从未真心害怕过什么,此刻却有几分手足无措。按永昼的反应判断,他们从未对她放下戒心,刚才路迦的反应再大一些也无妨,他想要的答案尚且不足以为她赢来如此厚待。
换作是她的话,说不定已经出手了。
路迦俯身把长/枪抽出来,对着虚空挥过,雪地上便洒满了一圈鲜血。他看了看双眼仍然有异的永昼,话却是对塞拉菲娜说的,“这周的住宿费到手了,把尸体运回去之后稍作休整,下午再……”
──有狼叫自远方传来,打断了他的话音。
南、西、北都是平原,刚才的小树林也已经离他们很远,倘若有事发生,他们根本无处可逃,更遑论野兽的叫声已经很近。同为黑发的两个人对视一眼,路迦一控缰绳面朝东方,小牛皮手套之下,是还残留着血污的长/枪。
永昼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连人带马退至后方,表明自己绝不插手极地的纷争,但塞拉菲娜知道他一旦认为自己动向不对劲便会动手抹杀。女孩咬着嘴唇强迫自己理好呼吸节奏,实在不想要离永昼太近,便示意马匹走前几步,与路迦并肩看向东边一个小山坡。
她曾尝试再张一遍弓,指尖却颤得无力拉出满月之形。不要说是上阵杀敌了,这样的状态她便是想自保也不足够,还不如空出一双手来做别的事情。
塞拉菲娜迎着龙族少年的注视,把弓箭放回身后,随即深呼吸一口雪原冰寒的空气。很好,终于镇静下来了。
到目前为止的旅途中,路迦一直都没什么大动作,他所担当的角色更偏向策士,她也从未见过他出手。女孩自问已能掌握永昼的性格,却依然对未来的诺堤家主一无所知:有身份过份特殊的永昼在此,她放到路迦身上的注意力便减少了一些,想不到他才是真正棘手的那个。
现在有两个选择放到她面前。
今天只是出游的第四天,这个决定做对做错,都会成为彼此关系的定音一锤。日后是平等地相处、还是作为被欺压的一方熬过十二个月,完全建基于这一步之上。
她会谨慎。她不得不。
第一个选择是证明自己有用。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路迦.诺堤觊觎,大概便是交易中提出来的两个问题了吧。
偏偏只有这件事,她连吐露一词也不被允许。
第二项是证明自己拥有与他们同等的实力。
这个选项风险更大,知道的人愈多,她的处境便愈是危险……幸而诺堤与多拉蒂世代交恶,有再大的消息他们也不可能通知对方,只会悄悄解决与她的矛盾。
他们知道她不寻常,但绝对没想到她会不寻常到这个地步。
她也做不到以讨好他人来混日子。
两个选项孰优孰劣,已经无比清楚。
诺堤在康底亚出的第一张牌,今天她在芬里极地,原封归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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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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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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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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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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