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下着雨,从清晨至黄昏,一如既往的天幕带着铁青的颜色,青石桥上滴淌着雨水,站立在上面的女人穿着紧贴身子的月白色旗袍,黑直的长发垂到后股,撑着淡褪颜色的油纸伞,面朝河道。
隔着十数米,唐梵就能清晰地看见女人的样貌。仿佛她的旗袍、黑发、纸伞都近在咫尺,可是她看不清女人的五官,如同隔着水汽一样迷蒙不清。
这种打扮的江南女子并不少见——但是,应该出现在数十年前才对,如今的时候,除却那些偏爱古风的人,谁会在傍晚穿成这样到桥上来看雨?
女人忽然转过头来,原本看不清她的五官,此刻却分明见到那小巧殷红的唇,大红的颜色在清淡的背景里如此显目!
唐梵却是从尾椎骨一颤,忍不住在并不低的温度里打冷战。
斜风吹细雨,钻进她的衣领,唐梵歪过手里的雨伞,顺势挡住斜过来的雨丝,她的瞳仁猛地一缩——在风雨里的女人,四周仿若静止,风吹动不了她的黑发。
四下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很多,唐梵感觉到了寒意和不安。
难道……又是、那个?唐梵心里猜想着红唇女人的身份,看见她艳丽如血的双唇微微弯起向上的弧度,那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笑容——十分冻人才对!唐梵浑身泛起的寒意,在春日的季节里好像回到了寒冬大雪时,她抱着胳膊,后退几步,不打算再去看那女人一眼,转头就跑。
鬼?那女人绝对是鬼!
半年前开了阴阳眼之后,眼前的世界倏忽光怪陆离起来,那些形形□□的人类背后,掩藏着彼岸的生灵,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妖鬼魔怪、魑魅魍魉,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奇怪的状态她适应了很久,那些面目不忍睹的鬼怪,令她多日食不下咽;或者她在某地寻路,问了一个路人,那人回头过来却是鲜血满面;看见迷路而哭泣的小孩,上前安抚,却是被小鬼死死缠到头疼发烧……她看得见鬼怪,却很难去区分他们和它们,这会造成很多麻烦,于是她只能要求自己远离那些看上去很奇怪的事物。
譬如今天看见的这个红唇女人,浑身泛冷的感觉和奇异的打扮,很确定地告诉她——这是它。
阴阳眼可看彼岸,只有这个效果而已,对于鬼怪她还是普通人一个,丝毫不能对付半分,其实还是眼不见为净。
唐梵攥紧脖子上挂着的纸符,朱砂画就的护身符在手心里微微发着热。
果然是那种东西!
萧语送给她护身符就说过,这东西一遇见异类就会发烫,算是一种警示,且能挡住大妖的一击。但是只有一击而已,她吸了口冷气,一般的鬼怪靠近她,闻见这纸符的味道便会远远绕开——如今,她奔跑中回头扫了一眼,那女人就在她七八米之后跟着,脚不沾地飘飞而来。唐梵心里一个咯噔,这是什么道行的东西?!m.χIùmЬ.CǒM
果然应该翻翻黄历的,大概写着忌出行吧!临近五一小长假,被老妈一个电话催回了Z省,她急急忙忙坐了火车,到了武林市。然后又是坐大巴,在丘陵的柔软弧度里,到达乾镇。
离祖父家还有半个镇子的距离,她却在青石桥被鬼堵住了。
小时候走过青石桥的时候,总觉得清凉无比,现在想来只怕是因为这个女人的作用。看不见倒也罢,看见之后,只怕性命都保不住!
以唐梵现在的速度,其实跑过大学的八百米素质测试的跑步完全不费力,当初跑完后累成狗,现在却因为肾上激素分泌得丝毫感觉不到腿部的酸痛,人的潜力看来是可以在险境中激发。但是她脑中晃过各种想法,都被身后的寒意给冻住了。她早就嫌弃雨伞带起的阻力吃力,扔去了,一路快跑,细蒙蒙的雨丝打了一身,薄薄的春衫贴肉发冷起来。
“呼——呼——”不知不觉喘气沉重起来,她唯一感觉到的温度只有胸前的纸符了。
她还记得萧语教过她的一些低级术法,镇魂咒配合开光的纸符,可以对鬼类造成伤害,那个东西是女人的打扮,想来原型大约也是人,人变的异类大多数都是鬼,而且寒气如此之重,是阴鬼无疑。
“奣(weng)笪(da)烈都笪烈都笪沙哈——”她口中喃喃低语,拽下脖中的纸符,猛地向后抛去,本来该是自由落体的纸符,却是在唐梵念完最后一个字时,化为一道暗红色的亮箭,直刺女人。
瞬息而逝,唐梵眨眼的时间,纸符化作的长箭已然射穿女人的身子,从她的腹部刺过,唐梵透过那个小碗大小的洞口看清女人后面的青灰色雨丝,带着丝丝焦灼烟气冒起。
有效!她心里一喜。
女人手里收起的纸伞忽而化作黑色的灰烬,像清明烧的纸钱一般碎裂在雨水里。
腹部的洞依然存在,但是除却那柄消失的伞之外,她还是站在唐梵五米处,脚尖从浮空里坠地,站立在青石路上。
五米的距离,她还是看不清女人的眉目,只见得火红色的唇瓣。
没用!她心里一紧。
心情从喜到悲,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从顶端跌落,心脏不由自主收缩起来。
唐梵暗暗骂了一句靠,她是要交待在这里了,算好的是,她也算没有客死他乡,虽然不在菰城,武林市也算是故乡了。
头发变成一缕一缕贴在额角,雨水缓缓流淌下来,挂坠在眼睫上,积累够了水珠又滴落下去,她摸了摸脸,忽而心里觉得又有些可惜,她还没见老妈老爸,还没见月耀死丫头,没见胡染那只话痨狐狸,没见中二的沈年,没见……萧语……财迷,腹黑,毒舌……萧语?
萧语?
“你太败家了,知不知道,那开光的纸符我在法門寺求来,花费了千把块呢。”他的话里总是离不开钱,商人的尖酸语气,此刻听来却是天籁般美妙。
男主角总会在女主受苦受难的时候出现,展现他救美的一幕,赢得女主的好感——小说里总是那么描写的,唐梵见到那张带笑的脸的时候,觉得那种感觉大约就是如此。
他把手里的伞塞到她手心里,然后伸手揩去唐梵满脸的雨水。
任由他擦着脸,唐梵嘻嘻笑着,听得他说“其实你的方法没有错,镇魂咒配上纸符是很好的利器,对鬼来说——但是呢,”他话锋一转,继续说:“就像杀人一样,你冲他的胳膊打一枪和冲着他的心脏或者是脑袋打一枪,是不一样的,你要找到他的致命点,”
萧语掏出怀里的另一个纸符,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肉痛不已的,他是在心疼钱,她看一眼就知道了。
“奣笪烈都笪烈都笪沙哈!”红色的利箭直刺女人的脖颈,嗤嗤——纤细的脖颈被红光撕碎,她听到尖声的惊叫,女人的整个身子像纸片一样碎裂开来,不到半分钟,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萧语躲在她伞下,拍拍手,补充解释道:“生前是如何死的,那个致死的伤口就是杀鬼的方法——女鬼的脖颈上有绳子的勒印,大概是死于上吊的。”
他顿了顿,神色难得严肃,盯着她的眼说:“记住这些事,我不可能每次都在,以后……”他最后却是断在了这里,话没有说完,也或许是他不想再说下去。
“好,我知道,”她也同样严肃地答应他,不过唐梵眼珠一转,笑问:“你怎么来武林?”
萧语呵呵一笑,说“五一小长假,出来玩啊,武林市的古镇也是很有名的!”
“武林市的古镇很多,怎么又偏偏来了乾镇呢?不要告诉我,在这里遇见你是巧合。”
萧语撇撇嘴,只好说:“我是跟在你身后来的——其实呢,我知道你亲戚在这里,其实……”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咧嘴笑说:“两个纸符,费了我很多钱!”
“我没钱!再说,那纸符是你给我的,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当初你没要钱,现在就别想来要!然后,现在是你掏出另一张纸符镇鬼的,我又没强迫你,没钱!”划清关系。
“好么,”萧语耸耸肩,嘻嘻地建议:“你有亲戚在乾镇么,其实旅游贵的是交通费和住宿费——”
住宿费?
唐梵忽然明白过来了,她挑挑眉毛,说:“住我家?”
“你亲戚家。”他纠正。
唐梵脑中迅速晃过老妈老爸一脸八卦的脸,还有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的——她搬出宿舍和萧语同居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爸妈知道!
萧语见她呆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笑了笑,撩撩她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忽然凑到她耳边说:“初一不是说,带我去见你父母么?”
温凉的气息喷在她耳廓上,唐梵猛然回神,惊诧了半刻。
脑中再次回想起来的,的确是那一夜,烟花绽放凋谢,萧语的脸上明灭着光亮,整个人埋在黑暗里,满目孤独——我带你回家。
男女朋友?
她一惊。
萧语拉起她的手,温热的手心,柔软无比。
唐梵又陷入惊诧里。
萧语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嘴角带着的笑意有宠溺。“你发什么傻?”
“啊?”
“回家,我们。”他轻轻地说。拉起她就往里走。
唐梵慢了他半步,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今天的萧语不一样了,他的眼神里藏着的东西很深,她总是看不透,他的感情也总是江南的烟雨一般,迷蒙不透的,而此刻的感情却是分分明明表露在脸上,喜欢的,爱意的——他原来是喜欢她的么?或者该说是爱?
是爱么?她活了二十年,大抵还未弄清这些东西——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萧语突然停住,忍不住问:“你……祖父家在哪里?”
唐梵回神,看看四周,脸变成黑线,“方向反了。”
她叹了口气,萧语便又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他知道,该来的都会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带着黑色的贴肉手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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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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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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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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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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