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比阳光更刺眼的是周遭仆妇躲闪、回避的眼神。谢无忧理了理发鬓,将细碎的发丝微微藏好,抬眼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跃然脸上,香穗搀扶着她缓缓走下台阶。不管多么不得夫君宠爱,到底是公主,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从骨子里慢慢渗透,令所有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屏退在旁恭敬地道声:“夫人!”
从前谢无忧本不愿拿出这公主的架势,可如今,除了她勉力支撑的气势,实则已经一无所有。她端着公主的气势步入走廊,笔直的回廊那头,新进门的二夫人也正以刚得宠的势头迎面而来,脸上满是炫耀的神色。Χiυmъ.cοΜ
即将迎面撞上时,那二夫人微微膝盖微屈,略施了一礼道:“月娘,见过姐姐。”
谢无忧心里计较着别的事,本不想理她,但是她这虚浮的姿态实在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谢无忧望着她高傲地直起身子的样子,不禁觉得对方有些自作聪明的可笑,也罢,临走前就提点她一些尊卑礼仪吧,免得日后让别人笑话了这将军府。
“你既然给本宫行礼,本宫未叫你起身,你怎好擅自起身?”谢无忧停下脚步对着眼前的女子开口质问道。
月娘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安,连忙屈膝赔礼道:“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疏忽了。”
“我乃大夏公主,你何德何能竟能叫本宫一声姐姐?”谢无忧冷斥道。
“姐姐与妹妹一同侍候将军,姐姐先于妹妹入府,妹妹便依着这个尊卑来叫的。”月娘有些局促道。
“本宫母亲圣德太后膝下唯有我一个女儿,本宫竟不知何时外头还多了一个妹妹?本宫的兄长乃当今圣上,本宫随了这个缘故,任何人在本宫面前都得俯首称臣,就连楚南,虽与本宫有夫妻名分,但有时他也得规规矩矩地尊称本宫一声公主殿下。”谢无忧字字句句直说得月娘心虚起来,谢无忧接着望着她厉声斥道,“且不说你刚才那礼不是觐见公主的,就算是寻常妾室给正室行礼也不该如此敷衍,如此乱了尊卑按本朝律法,本宫大可以治你个大不敬的罪!”
“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月娘不知这里头有这么多道道,收敛了自己所有气焰,慌忙跪地哆嗦道。
“不是本宫今日刻意刁难你,需知日后你若在外头也如此不知轻重,不止你被别人说道,就连整个将军府的名声也会被人说道。”谢无忧又教训了几句道。
“公主说得有理,奴婢受教了。”月娘收起了姐姐的称呼,忙以“奴婢”战战兢兢道。
“起身吧。”谢无忧懒懒道,“你可知将军这会子身在何处?”
“回公主的话,将军从昨夜就一直呆在书房。”月娘低眉顺眼地回话道。
“书房?他不该跟你一起么?”谢无忧觉得奇怪道,从前那人与他隔了一道宫墙,他便天天去烟花巷中借酒浇愁,如今终于有个近水楼台的契机,怎还是做了柳下惠呆在书房。月娘也是低着头红着脸迟迟没有回话。
谢无忧不再追问,径直朝书房走去,香穗匆匆跟上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月娘。
“一大早,就听到外头传来你跟月娘的争吵声,怎么她不好么?”楚南一张脸在书卷后深沉道。
“好与不好,都是将军自己带回来的,妾身能说什么?”谢无忧冷冷道。
“那你此番前来有什么事?”楚南放下书卷道,抬眼才看到眼前的人一头青丝只绾了个寻常发髻,没有任何金银发饰在,素日最爱的那身飘逸绰约绯红色的流仙裙也被换下,只一身银装素裹,不施粉黛的面容上干净如初,而抿得紧紧的嘴唇却透着冰冷。
谢无忧一言不发,伸手捋了捋膝盖上的裙角,屈膝跪于地上,低头抬手将一纸文书毕恭毕敬地高高递上,这颇有古人“举案齐眉”的意头。
成婚一年有余,楚南从未恩宠过她,她也识趣地小心翼翼地陪侍在侧,从未有过怨怼。如今突然恭敬中透着疏远与冰冷,却还是第一次。楚南接过那一纸文书,读完了开头的几个字后,意外而又愤怒地合上,盯着地上的谢无忧道:“你这是何意?”
“和离缔结书,我想里头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谢无忧昂首冷声道。
“你要和离?”楚南眼中怒色汹涌如墨。
“一份呈报内务府,一份给你,一份我留着。在内务府公文批下之前,我先暂居国寺。”谢无忧简洁有礼地说完。
“那之后呢,你要去哪里?”楚南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皆可去得。”谢无忧道。
“是么?”楚南笑了,转过头,他尽量将眼角的湿润逼回,缓缓道:“如此,也好。”
“从今往后,天涯海角,人世沉浮,各安天命,”末了谢无忧复又深深叩首道,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从今往后,两不相见,才可两不相欠。”
楚南望着她,大婚那日她一袭火红喜庆的模样,仿佛昨日一般,一转眼却已是白衣素裹,恍若隔世。他这次,果然把她伤得太重了。
“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么?”楚南问道。
“没有了。”谢无忧冷道,从前种种历历在目,末了还是没有忍住,谢无忧幽幽道:“人心易冷,两送黄昏花易落,愿将军怜取眼前人,莫不要让月娘也步我今日之后尘。”不争气的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
从第一次遇着他时便在心里默默编织二人缘分,望着纸鸢从他掌心升起,她便默默祈祷,她什么都不怕,就怕,故事的结尾他娶了别人,如今他果真有了别人。她以为飞蛾扑火才是不枉此生,可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飞蛾就算不扑火有时也免不了被烛火烧伤。一样结局,不一样的选择,痛苦却是加倍的。
就像你不能让太阳西升东落,让沧海水倒灌,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上你。
既然是执念,那就认命放下,如此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未几屋外传来几声争执吵闹声声,楚南的耳朵微微跟着动了动,心情越发烦躁。
可巧这时门外响起月娘几声火急火燎的“将军!将军!”的叫门声,听声音似乎遇上了什么要紧事,急着要进来禀报。
“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在外面吵什么?”楚南脾气上来怒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吵就吵,各个任着性子胡来,把个偌大的将军府当成什么了!”说完他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拍得人心惶惶。
撞上枪头的月娘大觉不妙,进来扑通一声便跪在谢无忧身后,小心翼翼道:“回将军的话,门口来了个叫公孙的大官,是个老头儿,还带了好多人来,硬是要进来。”
“门口来人自有门房的应付,你来做什么?”楚南铁青着脸道。
“门房的不让他们进,他们偏要进,这事儿原本是,是公主打理的,可管事的今儿没寻着公主,就让奴过去,奴不知怎么办,只好过来请将军示下。”月娘小声道,边说还边瞧了几眼谢无忧,好像这事全赖谢无忧似的。
“事事都要来问我,以后我若是上朝不在府中,你是不是要跑到金銮殿上去让我示下?”楚南怒道。
月娘被激得无话可说,缩在原地又惊又怕,委屈得眼泪几乎要掉落下来。
“底下人办事不力,将军怪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谢无忧终于开口道,“将军昨儿才领她进的府,今儿便要她处理这些棘手的事项,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况且听她的形容,来的应该是公孙大人,就连宫里的大监都没胆子敢挡他老人家的大驾,将军府的几个看门小厮居然敢挡,能挡得住么?”
“凭他公孙家多大的架子,我将军府就是不见!”楚南强硬道。
“且不说他是内阁总辅,贵及公卿,皇兄都不敢怠慢,就算是个平常人,来者是客,将军府也没有无故挡驾的道理,怎能由着下人胡来,坏了将军府待客处世的规矩?传扬出去,别人都会说是下人仗了主子的势才这么嚣张。”谢无忧道。
“公主果然是个明事理的,说得如此通透。”月娘见谢无忧给自己解了围,便立即卖乖夸赞起来。
“那你就替我去见一见吧,看看这个老匹夫有什么贵干。”楚南冷道,接着顿了一下:“只是我忘了,公主都要跟我和离了,马上就要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请得动你?”
“什么,和离?”跪在地上的月娘抬起头不相信自己耳朵道。
“要走也不急在这一会。”谢无忧对着楚南道,接着起身对着月娘细声漫语道:“你也跟着本宫来一趟,在旁看着就当是个历练,将军日理万机,以后这些小事都要你亲自过问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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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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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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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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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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