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红尘白雪>35 月成朔
  天牢是什么地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或者出来时已经碎成了几块也是常事。他见过在天牢里嚷嚷自己只是借尸还魂的,见过在天牢里精神分裂到可以打麻将的,却从未见过在天牢里浓情蜜意谈恋爱的。

  又何况是两个男人……

  他已经年逾三十,却始终没有娶妻,于是每天都觉得生无可恋。

  “我那天真的管云麒叫儿子了!”即使再阴暗潮湿,伴随着隔壁关了十年的犯人无休无止的鬼哭狼嚎,傅季珩依旧笑得出来,“他们娶了女媳妇儿,却未必有孩子,我娶个男媳妇儿,却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你说我要告诉了我爹,他会不会高兴死!”www.xiumb.com

  “肯定不会高兴,死可说不准……”裴蓁冷笑一声,却是有点尴尬的向四周望了望,四周黑暗无比,的确是没什么可看的,他才极不情愿的回过头来,不过所幸的是这里太黑,傅季珩看不到他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

  “你就是口是心非!”傅季珩兴奋的将裴蓁搂在怀里,“我爹肯定会觉得其实我也挺有出息。”

  “二公子,其实……”裴蓁听到这句“有出息”,却是愣了几秒钟,他伸手去握住傅季珩放在他肩头的大手,轻声道:“二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认识我之后你就挺倒霉的,如果不是我,也许太子就不会死,也就不会有……”

  “小蓁。”

  说到这里,傅季珩却是一把捂住了裴蓁的嘴,微笑道:“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该发生的也照样会发生,你唯一改变的就是我,而且我也觉得挺幸运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傻子嘴里也能说出来情话。”裴蓁有点不屑的白了白眼,心里面却也着实觉得柔软了些。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欺软怕硬,对待大人物就怕的膝盖发软,对待软柿子冤大头傅季珩就没一句好话。裴蓁不懂得傅季瑛从小到大的遭遇和微笑之下的狼子野心,只是傅季珩这句话让他宽心不已,裴蓁心中感激,也觉得傅季珩在自己心中的样子越来越不同。

  傅季珩本是个官宦子弟,就算他庸庸碌碌,傻了吧唧,也会有儿孙满堂,十梳天年。

  可是如今与自己绑在一起,将来还是生死未卜……

  “那,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只是仿佛习惯了这个人的好意,裴蓁思索了许久也说不出什么情话,只能抬起头问了一句。

  “能。”傅季珩抬起头,仿佛在憧憬着什么,“我们不光能出去,还能去京城之外的地方,我带你回江南去,让你看看你从没见过的地方……”

  “我没见过的地方很多,又何止江南一处……”

  燕王也没有见过江南,他所到过的地方,都是风沙肆虐的地方。

  京城夜静如水,却也并不太平,燕王站在王府门口,手中紧紧握着他的长(枪),这杆枪的枪头虽然雪亮,却也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

  他特意换上了自己第一次大捷时穿着的银甲,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副将手中牵着的白马,不管参加过多少次战役,这一次他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这个无月之夜,也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大胜归来的夜晚。

  他记得那是一场恶战,无论是自己或敌人都马上要断粮。决战之前的深夜里,天色如浓墨一般压抑,他带着一队精锐死士沿着山崖滚落,冒着死的危险出其不意的突袭了敌人的后方。

  然后火光四起,喊杀声连天响起,在他的白马染成红马之时,他终于带着突厥小王子的头颅回到了京城。

  那一夜是他的庆功宴,燕王在群臣的贺喜声中喝得烂醉如泥,甚至瘫倒在了酒席之上。在他重新醒来时已是深夜,抬头见到的却是熟悉的布置,他没有被人送回刚刚建好的王府,却被抬到了自己昔日在皇宫的住处。于是他沿着记忆一点一点摸索回去,终于找到了母亲居住的宫殿。

  所幸的是,那宫殿并没有荒废,崭新的嫔妃为它增添了新的生气,而不幸的是,他的父皇已经将母亲的一切全部忘记。

  他记得贤妃居住的宫殿里,从来没有再进去过任何嫔妃,只是有人日日洒扫而已。

  而他更不会忘记,在这样欢天喜地,全京城人都为他的战功赫赫庆祝的日子,是他母亲的忌日。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只怕这刚刚进宫的新贵人也和她的母亲一样,每一天都坐在宽大华丽的院落里,看到的却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燕王静静的从回忆中苏醒过来,扭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他在等一个消息。

  “王爷!”

  就在此时,影卫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骤然响起,

  “顾太医传来的准信,皇上的身体不好了,恐怕就在这几个时辰。”

  “好。”

  燕王提起(□□),一把跨上白马,白马嘶鸣,发出一声划破夜空沉寂的长啸。

  “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你去城外告诉世子,叫他准备进城。”

  “是!”

  影卫抱拳,身影转眼消失在寂静夜空之中。燕王骑着白马跨出门槛,举枪四望,一队武士着甲操戈齐齐出现单膝跪地。

  “我们走吧。”燕王沉默许久,口中缓缓道:“皇上病危,文武大臣都已经进宫伺候,非常时期,恐怕生变,所以今夜务必请大家提起十二分精神,与本王一起守好皇宫。”

  “是!”将士们一起呐喊,声音嘹亮。

  皇帝寝宫之外已经聚集了两层人,第一层是跪在内殿的皇帝嫔妃,她们虽未穿着麻布白衣,往日鬓发之上的华贵饰品却已都换成了简陋钗环,衣着也都变成了素净的颜色。

  皇后跪在群妃之首,脸上的表情却已不知如何形容,她的目光呆滞,形容枯槁,仿佛一具被抽干魂魄的躯壳。太子死后,皇上便再没有与她相见,就连宫中偶遇也视若无物,即使裴蓁的事情不曾公之于众,皇后也已经明白了八成。

  而最受皇上宠爱的长乐公主傅景朦跪在自己父亲的身边,整个人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她的手中始终紧紧握着皇帝惨白的右手,父女二人两双泪眼皆是相视无言,不过一个泣不成声,一个已经虚弱到无法开口。

  三皇子随着自己的母亲跪在一旁,他还只有七岁,一双幼鹿一般的大眼睛却不带任何悲戚,即使被灌了了再多礼义廉耻,他还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而在寝宫之外的院落里跪着的都是文武大臣,除了一些老臣落泪之外,其余皆是掩面干嚎,不知在哭着何事,于他们而言,该要担心的不是眼前这位意识不清的将死之人,而是即位之人该是何人,只是皇上虽不曾开口言明,大家心中也早已清楚,此刻燕王的军队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

  燕王带回京城的兵马不多,却都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京城守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更何况皇上并未留下遗诏,燕王即位更是合情合理。

  就在燕王踏入寝宫之时,内殿的哭声已经连天而起,太监的声音尖锐无比却也冰冷无比,皇上已然驾崩。

  燕王有点呆滞的站在文武百官之前,望着四下跪倒一片的人群,也跟着跪了下来,只是他深深垂着的面孔上不曾露出一点悲戚,反而是有些欣慰的浅笑。

  皇上终于死了,这个高悬在自己头顶多年的阴影终于消散,他与他深深恋着的死鬼贤妃终于走到了一起,在地狱中做了一对死鬼夫妻。

  燕王静静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学士王勋。

  “诸位同僚,皇上驾崩,本官与诸位一样悲痛。”对视之后,王勋擦着好不容易挤出的几滴眼泪朗声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早日继承大统,也好为先皇安排丧礼,主持大局……”

  “王大人所言有理。”王勋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忙不迭应和,“可是皇上并未册立太子,疾病突发,也并未言明由哪位皇子来即位。”

  “燕王战功赫赫,而三皇子尚且年幼……”王勋突然直起身来朗声喊道:“微臣认为应由燕王继承大统!”

  说完这句话,他又将身子伏了下去,仿佛在向未来的新皇跪拜。

  四下哑然无声,燕王的兵马已经到了城外,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按照常理,此刻燕王应当推辞一番,王勋再上一道劝进的奏折,最后燕王勉为其难同意,顺理成章,皆大欢喜。

  “慢着!”

  突然,已经年逾七十的内阁次辅张朝缓缓直起身来,伸手为自己正了正官帽,“燕王英明神武,又带兵入城,剑拔弩张。老臣侍奉皇上五十余载,今日斗胆进言一句,即位之事还应听从皇上心意,老臣听闻,皇上曾经让云麒大人拟过一道遗旨,不知殿下可否请出遗旨?”

  “还请殿下请出遗旨……”

  起身附和这句话的,依旧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

  只是这位老臣不是别人,而是燕王的亲叔叔梁王傅从德。

  “父皇驾崩,本王心中悲痛异常,本王无意于即位,只是不愿看到我大周被奸人趁虚而入,因此才带兵入城。”燕王施施然的站起身来,“张大人位高权重,忠心耿耿,既然张大人说有遗旨,不妨请云大人来给我们看看……”

  燕王施施然回头,冷汗却陡然从额间沁出,原来如风吹麦田一般俯下身子的文武百官之中,居然没有云麒的身影。

  一个时辰之前,京城郊外。

  傅季瑛垂手站在夜风之中,回头望着身后的云麒,不似燕王雪甲银枪,他们二人依旧是昔日的文官打扮,云麒依旧穿着大理寺的朱红官袍。

  军队将士手中火把熊熊,映出云麒年少白皙的面庞,傅季瑛微微一笑,轻声道:“云大人眉清目秀,穿着这身官袍也很是合身。”

  云麒面无表情:“殿下,我们何时进城。”

  “等我父王将虎符拿来。”傅季瑛笑道,“怎么,云大人比我还要等不及?”

  “世子,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云麒听到这句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如果事成,你可真的能够放过他们二人?”

  “那是当然……”傅季瑛停顿片刻,继续道:“不过云大人,我记得裴公子曾对我说过,他有心疾,也许活不了几日,我有心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怕我弟弟日后还是会肝肠寸断……”

  “瑛儿!”

  云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宁王已经从远处赶来。

  “父王。”傅季瑛急忙迎上前去,却也不忙着向宁王索要虎符,而是指着远处山丘上的一座孤亭,在他身后的将士手中,端着一只制作精美的酒壶。

  “父王,大事将成,且让燕王与那些老臣们缠斗片刻,我们来饮这最后一杯。”

  傅季瑛的笑容温柔如水,父慈子孝,只是“最后”这个词似乎用的不妥。

  “好。”老王爷点点头,一把抓住了傅季瑛的手,“父王来陪你喝一杯!”

  云麒站在二人身后,默默望着世子在风中扬起的宽袍大袖,却是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爷没有说错,就算真的君临天下,他也还是没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即使他真的将裴蓁与傅季珩放了,也不过是想看着裴蓁死后傅季珩如何肝肠寸断,郁郁不解。

  只是人如果太过狠心,别人又岂会不加防范。

  更何况裴蓁本没有心疾,有心疾的,始终是傅季瑛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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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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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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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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