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树努力地扎根,在暗沉的天空下,遒劲的枝桠企图划破一望无垠的荒凉,它们沉默地向上生长,似乎在离天近了一点点的同时,也能接近那九重天上高贵的诸神,然后祈祷,极尽虔诚。
一袭红衣忽而出现,打破这苍白的窒息。
男子落在地面上时,红衣猎动,背后大片凤凰花妖娆怒放。
他自袖间取出一朵奇异的红花,微蹙眉间,红花已被他扔了出去,火焰瞬间燃起,沿着宽广的原野,迅速蔓延,有如流动的鲜血,呼啸而去。
男子轻勾起唇,现在,他只需等待了。
永安城。
人们凝望着西方火红的天空,眸中映着血色。
“娘!快看!是火烧云!”一个小孩惊喜地用手指着西方。
抱着小孩的妇人目光呆滞,喃喃道,“是啊,火烧云,多美的火烧云啊……”
“我看啊,这哪是什么火烧云,这分明是不祥之兆啊!永安千百年来,哪有这等奇观!这是天要灭我永安啊!”一个玉器店的老板摇头道。
“若是大凶,这可叫我永安百姓如何是好?”有人发问。
“你看那西天火光妖艳,必是有其缘由。若能溯到其因,也许,就有答案。”另一人道。
“也许这只是寻常的天象呢?”一个女子道,“永安城中发生如此奇异之事,也未见公子孤息出现,想来也许这不算什么。”
“非也非也,天降异象,大凶之生十有八九。”
“是大凶,亦是大吉。”须发皆白的老者双目清迥,“我永安,这是要有神临幸了啊。”
“神?”众人惊问。
“是神,”老者抚弄长须,“而且是,一位十分高贵的神。”
“既是神,为何弄出这妖异之景?”
“神在等一个人。”老者道。
“等?神想找谁,还需要等吗?”
“自然是要等。”老者道,“神的等,是一种谋略,一种智慧,亦是一种尊贵。”
“尊贵?神总是喜欢展示他的尊贵吗?”
“哈哈哈!”老者大笑,“有的神是,有的神却又不是。但不论是与不是,神的尊贵,都是与生俱来的。神本不需要展示他的尊贵,凡夫俗子便能自神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这种尊贵。”
“那么,这位神,他属于哪一类呢?”
【无心:这是位傲娇的神。
惊鸿:你才傲娇,你全家都傲娇。】
老者笑着摇头,“这可就说不准了。不过这位神,他并无恶意。”
“如此说来,神也会有恶意吗?”
“万物皆有恶意,神又岂能了无恶意?”老者长叹,“只是神的恶意,与凡人所想不同而已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恶意?”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果然与俗人的恶意不同,”一人道,“或许,神的恶意,根本不能称之为恶意,那只是一种很强的目的性。”
“没错。”老者抚须长笑。
“敢问知道这么多,您老人家是?”
老者但笑不语。
问话人蓦然下跪,长长参拜。
永安百姓尚未反应过来,老者已化作一缕,弹指间拂柳而去。Χiυmъ.cοΜ
“神祇?”有人惊问。
无人应答。
满天的火光倒映在瞳孔,每一张容颜,都写满了肃穆与虔诚。
一抹墨绿色的身影深隐于重重柳色间,沉默,修长。
火光逐渐浓艳起来,墨绿色身影一动,消失在柳枝婆娑间。
鲜红色衣袍的男子冷眼看着火焰的逐渐寂灭,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你终是来了,孤息。”
孤息淡寂地看着男子,“尊者临幸我永安,总不是专为等在下?”
惊鸿妖冶一笑,“你不值得我专意等候,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尊者哪里来的信心?”孤息淡然问道。
“孤息,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倔强。”惊鸿笑得眉眼斜飞,“业火已逼近永安城,以你永安千万百姓,你会不来么?你怎能不来?”
孤息亦是笑了,“所以尊者千方百计候在下来此,所为何事?”
“我想知道公子孤息的定力,能有多深。”惊鸿悠然答道。
“尊者大可不必如此,”孤息道,“在下的定力,素来极差。”
“现如今看来倒果真如此呢,”惊鸿笑道,“公子非得要这满天的火光映到永安城,要满城百姓议论纷纷,才肯现身。”
孤息淡然转身,“若尊者无其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你仍未释怀,孤息。”惊鸿盯着他的背影,缓缓道。
“在下定力不够罢了。”
“孤息,如今的局面,皆是你咎由自取。”惊鸿道。
“尊者错了,”孤息不卑不亢道,“在下早该知道与那个人下赌注是何后果,何必劳烦尊者亲口告诉在下,一切皆是在下咎由自取?”
惊鸿不禁大笑,“好,孤息,有豪气。我只问你一句,等一个人,倾尽一生,值得吗?”
孤息的身形一动,良久,他淡声道,“尊者想说什么?”
“值不值得?”惊鸿挑眉。
“那要看等的人是谁了。”孤息道。
“所以想来公子等的人对公子而言,很是值得了?”惊鸿眼中盛了满满的笑意。
孤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孤息,我明白你的感受。”惊鸿收敛了笑意,缓声道,“当年的薄情,也是这样的。他等了很多年,等那个小女孩长大成人,结果,却是他失去了她。”
孤息没有接话。
“那个小女孩本是三途川上的亡灵,是他为她改变了轮回的宿命,是他令她如同正常人一样地生活在幽冥之域。可,他还是失去她了。”他接着道。
“那个小女孩,是花葬?”孤息问。
“花葬?”惊鸿抬眼,旋即轻轻摇头,“那个小女孩,不是花葬,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有多久?”
“彼岸的花不知开了多少次,又落了多少次。”
“彼岸红花,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孤息沉声道,“是很久了。”
“那个小女孩,我曾有幸见过一面。”惊鸿微微蹙眉,“凌厉,凛冽,那是本不属于那个年龄的老成。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当年那个在梧桐树上,月下吹笛的少年,得不到她。没办法,他不懂如何打动她,他不懂如何表达,他只知道不动声色地等待,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就是那个小女孩离开他的原因?”
惊鸿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想来,也是忘川比不上人间繁华。人间温暖,谁不贪恋?”
“……贪恋,”孤息的目光有些久远,“她也曾让我救她。”
“寒阶本就体弱,”惊鸿道,“生死之事,由不得她。”
“为什么,”孤息忽然问,“为什么那样对她?”
惊鸿蹙眉,“没有人想那样做,只是她尘念太深。不肯过奈何的亡灵,都会被打入弱水。当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的亡灵,宁肯灰飞烟灭,也不愿失去前世誓约。”
“所以?我所谓的等待,只是她的无法转生,尊者给的解释,就只是一句她尘念太深?”孤息的神色忽然冷冽起来,“那么,当年清词的事,想来也与尊者与那人脱不了干系罢?”
惊鸿叹气,“均息已知这所有的真相,也无需我再来多言。只是,他并没有将这一切告诉你,一定有他的道理。知道太多并不好。”
“尊者将这问题丢开的真快,”孤息冷冷挑眉,“那么尊者的意思是令在下去问公子了?”
惊鸿没有生气,“你可以问他,但已经两百多年了,他既然早已和清词相忘于江湖,这些事情,想必也与他无忧,你既旧事重提,他会不会告诉你,也是未知。”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孤息双眼中一片暗沉。
“我们?”惊鸿眼中有些迷茫,“不是我们,是那人,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目前来看,他想偿还多年前的罪孽了,他后悔了。他后悔了……”
孤息别开眼,“尊者此次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闻言,惊鸿忽然抬眸,淡淡笑了笑,“没什么。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必的。”
“为什么?”
“你对寒阶的执念,想来不足以成为令你生出仇恨的理由。”惊鸿淡声道,“我所要解释的,已经全部解释清了。寒阶不能转生,确实是她尘念太重,亡灵其实是承载不起那样重的尘念的……”
“你……”
“你就不想问问,寒阶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么?”
孤息脸色一变,“不必了。”
“是你啊。”他说,神色有些妩媚,“她为了你,宁肯受弱水销骨蚀魂之痛,也要带着对你的眷恋,踏上黄泉。”
“为什么。”孤息问,握紧了双拳。
“为什么?”惊鸿反问,“孤息,你知道的,太晚了。一切的罪孽,本来可以早就结束的。”
“这不可能。”孤息摇头,“你们不可能是好意。”
“那么,在你看来,我们为何与你赌这场局?”
“……”
“我们是神,本不必插手人间之事。可是那人,我说过,他其实,最不善于表达,他需要一个理由,洗清罪孽。”惊鸿说。
“……公子曾说,可能,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我没有理解。”孤息道,声音有些喑哑。
“……他说的没错。”惊鸿沉声道,“答案很简单。那个人,他开始懂得了,他懂了为何亡灵多执念,他懂了情字的深沉。他开始反思过往的错,这场赌局,我一直坚信,他是故意进入的。因为他想要结束这一切啊。”
“……我输了。”孤息道,眸中一片清明。
惊鸿笑了笑,“那么,还想知道清词的事么?”
孤息亦是淡笑几声,“不必。既然是过往,是公子都已看透的过去,我何必如此上心。”
“我想我突然明白薄情的意思了,”惊鸿忽然道,“或许他不是想用红花除去你的衔怀,而是——”
孤息笑了笑,“由我自己解开。”
“嗯,”惊鸿点头,“我现在有点佩服四大公子了,其实均息,才是那个一开始便洞晓全局的人吧?”
孤息道,“公子睿智,我等难及。不过,我好像突然明白清词的事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惊鸿挑眉,“愿闻其详。”
“清词尘念太重。”
惊鸿淡笑不语。
孤息认真道,“我想这也是公子为何那般淡定的缘故了。他早知她不能真正忘记他,可她带着那样的尘念,必定无法转生。于是,按照六道轮回本来的规律,她的亡魂便要留在三途川中,永生永世。”
“没错。”
“可是,如果这样,那么那个人,为何还要偿还?这必定还有隐情。”
“是了,”惊鸿道,“这就是贯穿了几百年的谜底。”
“你指的是?”
“那个人答应了清词的请求,让她带着尘念再次轮回。”
“可是尘念太重,所以那个人一定拿走了她的一样东西。”孤息道,“惊鸿,这其实同花葬救北归尘需要一物相抵的道理,是一样的罢?不是那个人真的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而是他们的灵魂,真的承载不起神的馈赠。”
“你很聪明,”惊鸿挑眉,“也让我想透了很多问题。正是如此,所以为了令清词的灵魂同六道轮回的规律保持平衡,薄情拿走了清词的两魂三魄,这看似造成了清词灵魂的残缺,但其实是,最折中的办法。”
“你口中的那人,我现在,开始对他有一点兴趣了。”
惊鸿摇头,“没那么顺利,这样做,违背了天理,所以清词每一世的转生,都无比的痛苦,残缺的灵魂,注定她只能逐渐地遗忘。所以那个人,他开始内疚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对的。”
“可清词犹是记得公子,对吗?”
“是呢。”
“这样就足够了。”孤息笑道,“我明白公子的苦心了。”
“如今看来,均息不插手此事,也是想你走完这遭,了你心结,也助你脱离困扰四大公子的诅咒。”惊鸿道。
“你知道那个诅咒?”孤息挑眉。
“传言四大公子难逃情劫,”惊鸿道,“因为四大公子是超越凡人的存在,所以封存了六界五族的秘密的流年诀,决不会放过四大公子任何一人。”
“果然。”孤息沉眸。
“所以天地间,只能有神的存在。”
“我忽然有点同情起梨落来。”孤息眯起双眼,“他也是超越凡人的存在呢。”
惊鸿大笑,“这你不用同情。”
“这是何意?”
惊鸿突然沉下眸子,“对梨落的诅咒,早已应验了。”
“是?”
“求所不得。”
求所不得。
流光一去不复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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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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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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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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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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