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失神,亦有些许失落。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穆青衣,总觉得某天清晨睁眼后会置身另一个陌生的境地,一个她真正应该存在的地方。她也说不上来是哪儿,可无论何处、何种身份,都比现在好,毕竟那是真正的自己。
“姑娘醒了?”海棠听见动静,忙服侍她起身梳洗。
晨时梳洗往常都是海棠和牡丹一道。海棠负责更衣洗漱,牡丹则负责梳妆打扮。可今日却只有海棠一人。
“牡丹呢?”穆青衣蹙眉。倘若因昨日之事牡丹便如此作为,那也不必用她了,反正新来了四个丫鬟,她不缺人。
海棠愣了愣,有些犹豫。
穆青衣微抬下巴,直视海棠。
“……说是身子有些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姑娘。”
“这样啊……”病的可真是时候。穆青衣目光微闪,微微思衬,问,“新来的丫鬟呢?”
“张嬷嬷说新来的丫鬟还需要学规矩,不适合服侍姑娘。”海棠说完便偷偷觑穆青衣的神色,可惜穆青衣面部表情向来不多,她又是个迟钝的,什么也没发现,失望的收回了目光。
“请大夫。”
海棠收回目光不过片刻,就听见穆青衣无情无绪的声音。刚刚姑娘说了什么?请大夫?给谁?牡丹?她不由问出声:“姑娘可是要请大夫?”
“对,给牡丹请大夫。丫鬟病了,主子帮忙请大夫不是恩典么?”xiumb.com
可牡丹分明没病……这是下马威来着。啊,不对,姑娘只是单纯的反击而已,牡丹才拿乔托大给姑娘下马威呢!也不想想谁才是梨苑的主子!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海棠明白穆青衣的用意,眉开眼笑的应了声。走到纱帘边又顿住脚步,迟疑道:“真请还是……”
“请大夫自然要找小厮,张嬷嬷不是咱院中的管事嬷嬷吗?让她找个小厮跑一趟罢。她若推辞,你便说‘这是姑娘的心意,嬷嬷若要拒绝便亲口同姑娘说,我可不敢忤逆姑娘’。也要记得问问她,新来的丫鬟里可否有心灵手巧的,她倘若追问,就说是我要找的,原因嘛……”她瞄了海棠一眼,“因为小姐我屋里的丫鬟太笨了。”
海棠闻言脸色微红,微微抿唇似乎有些不服气,但也没说什么。默默服侍穆青衣洗漱妆扮,收拾妥当之后才去找张嬷嬷。
穆青衣端坐在大枣木梳妆台前,手里边握着把小巧的牛角梳,时不时梳下头发。尽管已经收拾妥当,但穆青衣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她绾着双丫髻,斜斜插着支蝶花吊穗的镀银簪子,丫髻下边各戴一朵桃粉色珠花。簪子珠花单看都挺好,但合在一起总觉得别扭。
果然海棠比不上牡丹。
她苦恼的丢开梳子,将头上插着的簪子珠花全拔了。
“大小姐可在?”门口传来小丫鬟的清脆嗓音,声音有些陌生,穆青衣并没答话。小丫鬟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低声嘟囔了句,“怎连个当差的都没有?梨苑真没规矩!”
“你是哪个苑的?在别家主子门口议论人家就是你们苑里的规矩?”
穆青衣听见这个声音,唇角微微扬起,随即又板了脸。
“我、我、我是楠苑的小丫鬟,夫人让奴婢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小丫鬟被牡丹震住,忙不迭自报家门和目的。
“胡说!姑娘昨儿个才受的伤,夫人如何不知?夫人慈爱,让姑娘休养还来不及,怎会大清早的折腾姑娘?定是你们这些丫鬟假传圣旨!”
不得不说,牡丹确实牙尖嘴利。
穆青衣指尖轻轻拨弄牛角梳子的梳齿,神思却飘到小丫鬟说的话上来。假传圣旨是不可能的,可是什么让继母非要见她?还在她受伤的时候!
这个时辰是给继母请安的时辰,但继母并不愿见她,更不愿定国公注意到她,老早就明令禁止她去。如今怎又想起来了?是真的想起来了还是被迫想起来的?
说起来,昨儿个自己倒真是阖府的焦点。但,作为继母,她就算不来探伤,也该放她休息,怎么今早就让她过去?她就不怕下人议论么?
主母给小妾姨娘庶子庶女给定下晨昏定省的目的大多是宣扬自己的正室地位、嫡母身份。可她又是为什么?也是要告诉她这点么?好像没有必要吧?阖府上下就没人关注自己,她犯不着在自己这里找存在感。
诶,等等,关注?
忽然想起定国公昨天的探视和更晚时候送来的四个丫鬟,穆青衣眉头微蹙,不会是因为他吧?若真是,未免也太扯了些!
继室争宠争到继女身上来了!
但愿不是,不然面对那么个逻辑思维都不在正常水准上的极品,她穆青衣根本无法招架!
她新念百转,外头又响起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
“这位姐姐,真、真是夫人请大小姐过去的,便是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啊!今早程姨娘、世子、二小姐、三小姐、二爷都给夫人问安了,唯独大小姐……等了许久不见大小姐,夫人便有些不喜,这才遣奴婢来请……”
外头静了静,片刻后传来牡丹的声音:“罢了罢了,谅你也没那胆子。不过姑娘昨儿个伤的不轻,这会子还睡着呢,你且等等。”
“姐姐请千万快些,夫人、夫人心情不大好,莫耽搁久了惹恼夫人……”
“省得,你且侯着。”
穆青衣将目光从牛角梳子上挪到铜镜里,正瞧见牡丹掀帘子进来。她穿着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下配雪青百褶裙。头发简单的绾在一边,酷似坠马髻。发饰也极为简单,只一支丁香花簪子,且是那种单看一眼就知劣质的小贩货。但毫不起眼的发簪那么随意一绾,松松垮垮的发髻就生动明艳起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看见穆青衣端坐在梳妆台前,头上没有任何发饰,牡丹脸上浮现些许得意。但她很快肃颜掩盖住那丝得意,快步走到穆青衣身边,轻唤:“姑娘?”
“都听见了。”穆青衣没有看她,打开梨木镌花的首饰盒。盒中首饰并不多,更遑论名贵。她今日穿着水蓝底十锦月季花缎面的褙子,里边露着象牙白交领中衣,下边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整个人像朵清丽脱俗的绿萼。而她的额头还裹着纱布……
想了想,她道:“给我绾个简单些的发髻。”
正给她梳头的牡丹微愣。往常穆青衣都是跟她商量着来的,而今日不与她相商就……
“待会儿要见夫人,姑娘还是庄重些好,奴婢这就给姑娘绾个双刀髻。”
“双刀?怕是程姨娘都不会那么麻烦吧?螺髻,绾个螺髻就成。”
她唇角扬成极度讽刺的弧度,牡丹一噎,抚着她乌发的手一顿,半晌才道:“是。”
声音闷闷的。
撇了撇嘴,穆青衣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最终选出一朵浅丁香色的绢花。她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耳洞还没有通,首饰盒里也没有耳环耳坠一类的,最后想了想,带了个碧玺手串。那约莫是整个梳妆盒里最值钱的了。
待牡丹绾好螺髻,她便将绢花递给她。牡丹盯着那绢花眉头大皱:“姑娘,未免太素静……”
“伤病之人,不受待见之人,自然要素静。”
穆青衣话音刚落,外边传来一阵蹬蹬瞪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快,到得门口一顿,随即进了屋。
“姑娘,我被张嬷嬷缠住,您没……”
“都知道了。”穆青衣打断她,看着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唇角微弯,声音温和不少,“收拾收拾随我见母亲。”
“啊?”海棠惊呼一声,立刻捂着自己嘴巴,一边仓鼠一样乱点头,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
牡丹见状眼神一黯,正要说些什么,穆青衣已经道:“你留下来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在这期间你不必在我面前晃悠,正好你晨间不舒服,那便休息些时日,反正咱梨苑屋子多。”
梨苑本是定国公世子所住的院子,配有正房、书房、东西厢房、后罩房和前后两个花园,是整座府邸除了正院楠苑外最大的院子。后因穆青衣母亲自戕的原因,才配给穆青衣。
“姑娘,奴婢……”穆青衣的突然发落让牡丹手足无措,尤其她声音既冷又硬,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冷峻。牡丹忽然打了个寒颤,因为这样的穆青衣她从来没有见过。
“既是奴婢,听主子的话便好。”
穆青衣冰冷的眼神扫过去,牡丹身子一僵,竟因恐惧而战栗起来。
“下去吧,回来的时候我不希望看见你。”说完便带着目瞪口呆的海棠走了出去。
其实自个儿蛮温柔的……穆青衣指尖抚了抚额头纱布,心道。浑然不见从神情道步伐都拘谨了许多的海棠,更不曾见她一走就瘫倒在地上的牡丹。
刚到楠苑,尚未踏入明厅,一盏茶盅便从里边飞了出来,砸在穆青衣肩上。滚烫的茶水洒了她一身,被茶水烫过的皮肤瞬间红肿。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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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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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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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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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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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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