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适应,不需要抱怨,不需要做无谓的抵抗,便痛快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从放假到秦朔北中考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早出晚归,除了工作以外又着手另一件事,就是办休学手续。
唯独这是个需要下决心的事儿。
他找了个好天气的下午独自跑去当初保送的大学。学校在远离市中心的新开发区,从他家附近坐车要两个钟头。六月的下午闷热难当,阳光把人从头到脚都晒通透,他站在大学门口,跟那个崭新的世界似乎只有几步之遥,假装对此满不在乎。
他嘴里衔着烟,没有点着,心里盘算着,就一年。
他想得很完美:只要休一年学,甚至不到半年,就能把自己和秦朔北的学费生活费挣出来;他可以先办手续保留学籍,岁数也不大,看上去是耽搁一年,但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眼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至于自己想不想,“意愿”这种东西,在“正确”的决定面前,没有被考虑的价值。毕竟长久以来,让他身不由己的时刻真的太多了。
想清楚之后,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家找到了保送协议,一个电话打到学校,第二天就去办了休学手续,求人办事儿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大人那样姿态谦逊,口吻客气,而当跟他签协议的负责老师隐晦地问起缘由,他只说家里出了点事情,明年一定回来复学,对真实情况只字未提。
十几年来他承受了太多同情的眼神,哪怕打心眼儿里分辨得出善意的情感,可那于一个少年人来说,尤其是秦渊这样的性子,还是变成了自尊上沉重的负担。
这件事他没告诉秦朔北,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得不到帮助和反馈。秦朔北现在的任务,往近了说是好好中考,往远了说就是安心读书。秦渊像个英明果敢的家长,替他排除了一切外在干扰,也做了一切自己所能做的,这才叫“仁至义尽”。
如此一来,他对这个弟弟算是问心无愧了。
把乱七八糟的手续塞进了文件袋里往自己书桌上一甩,他蹬上自行车去上晚班。最近,便利店店长似乎有意想把他提为预备店长,每周多加了两天夜班,累不到哪去,工资高就好。
他出门比平时稍早些,在小区门口碰见了刚放学的秦朔北。
他背着黑色的单肩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正和门卫大爷打招呼,眉眼温煦而熨帖,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然后他看见秦渊,那些含在眼里的笑意就春风化雨似的满溢出来了,同时叫他一声,把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递过去。
秦渊还沉浸在那个让他莫名感到心惊肉跳的笑容里,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秦朔北就直接把袋子塞进他手里。
“夜班别忘吃点东西。”他说,“你胃不好。”
“……”
秦渊回头看他,叱道,“啰嗦死了。”
秦朔北还是笑,轻轻推了一把车后座。
一直到进了家门,他心情都还很舒展的,是那种被氢气充满了、轻飘飘的愉快。
这样的心情数日来保持了很久,对他来说,许多年都没有过。
他路过秦渊的房间门口,无意间扫了一眼——这是他路过任何有秦渊的地方,习惯性的小动作,发现窗户没关,亚麻色的窗帘被风翻卷起来。
他走过去把窗户拉上。
而他隐藏在眉梢嘴角的那些快乐,在看见桌上的文件袋时荡然无存。
秦朔北原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忘记梦里那棵白色的树了。
他不喜欢那颜色,还有那仿若随时就会随风而去的羽毛,它们美丽,宁静,但是脆弱又不堪一击,秦朔北只能远远的守望着它,并不敢贸然接近,他对它的感情混杂了模糊的爱与不敢亵渎的克制,常使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在这个秦渊加班的晚上,他一夜无眠,反反复复的回想着那些曾经被他拼命遗忘的事情,一个类似于自虐的过程,他得不到答案,比如秦渊做到这一步,他想要什么,自己能给他什么,那个秘密已经快要变成□□,在他心里倒数过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该怎么办。
他们又该怎么办。
早上六点多,客厅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动静,秦渊好像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同样是一夜没睡,声音里有一种脱力的疲惫。
他在玄关里弯着腰拖鞋,一抬头就看见秦朔北站在他面前,不置一词,眼睛里有两道特别明显的血丝。
秦渊有那么一下子被他吓到了,总觉得这沉默里有点儿歇斯底里的意思。他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袒露在脸上,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起这么早啊。”
赤着脚踩在清晨里凉凉的木地板上,他才看见装着休学手续的文件夹正躺在茶几上,上面落了一缕带着灰尘的阳光。
这下他站不住了,甚至难得萌生出心虚来,可惜他现在困得要死,神智还是清醒的,身体只想往床上躺,思想上接受了“息事宁人”的意见,他放低声音,“啊,我就休一年学么,你紧张什么……”
“不。”秦朔北终于说话了,因为压抑着激烈的情绪,声音沙哑,“我不同意。”
——你以为你是谁啊?
秦渊差点儿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但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从认定了彼此的关系不像以前那样,他磕磕绊绊地学会了说话做事都留余地,因为现在真的很好,以至于他不想再破坏这种平衡,所以他拿出少有的耐心,又解释了一遍,“因为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学费和生活费只有一个人的份,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他说到后来又换回了熟悉的口吻,带着一点点责问,“别太天真了,也不必怀疑我的决定,没用。”
秦朔北闭了一下眼。
“你就一点儿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吗。”他说,“非要这么固执己见,谁的劝都听不进去,还不肯找其他办法吗。”
“我找得了么?”秦渊瞬间被这句话点着了火,眉心一皱,“秦朔北你别以为我傻行么?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你知道我这些年费多大劲么?西北风不好喝,那是我没让你尝过!”
“那你为什么,”秦朔北低头看着地面,“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秦渊哽住了。
为什么?
他甚至在打定主意的时候就没去深究过原因,他把这种下意识的东西全都归为十几年来生活的惯性,可到底是“我迫不得已这么做”还是“我决心要这么做”?
是他把这种根植于血液和习惯的维护当成了本能吗?
还是因为……
“因为。”
他说,“我不知道。但我不能不管你。”
在最后关头还是差点吵起来,秦渊有点无奈,他头都痛了,实在不想再纠缠下去,想打架也得等他睡醒了再说,可是看到秦朔北忽然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眼前都虚晃了一下。
他被抱住了。
被这个多少年都没有触碰过的人,紧紧的抱在怀里。男孩子的手劲儿很大,勒得他一时间忘了呼吸。www.xiumb.com
“秦渊。”秦朔北在他耳边说,“你不是我哥该有多好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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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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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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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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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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