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弱文洗干净的脸上,一层月光,一层湖光,很是好看。晏平发现在看自己,是的,在看,不是那种用超意念来感受的“看”,而是用眼睛看。晏平的心都停止跳动了,顾弱文嘴唇在动,她是想说话么?虽然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晏平欢喜到极点,却是一种巨大的恐惧,恐惧是因为难以置信。晏平跳开几步,看着水边的顾弱文,晏平不敢设想,因为每次这个江湖带给他的都是失望,而这一次,他真的承受不起这样的失望了。
晏平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退到了一具活尸身边了。那具活尸伸出手来抓晏平,晏平只看得清楚活尸迅捷的出手,看不清顾弱文的出手,顾弱文在这里,就是所有的活尸一拥而上,晏平也会丝毫无损。
顾弱文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明亮了,人的味道一天一天地在回到她的身上。
这是孔九思和那些古代伟大的炼丹理论家不会想到的。只有亲历过这个湖边的月份的晏平才知道,造物的伟大。
当蜀山江湖的制毒狂人让人伦失衡后,造物会让它再次平衡。湖边的活尸渐渐少了,那些活尸的尸体,失去了丹气后,如同普通的尸体开始腐烂入土。
活尸,这由狂人造就的新族群,最后将会被它们的活尸之王亲手毁灭。当第一颗活尸内丹出现后,本以为就是活尸统治天下的开始,殊不知,却是活尸灭亡的序幕。
最先回到顾弱文体内的是她的睡眠,然后是梦境。
这天夜里,湖边的顾弱文突然睡着了,又被惊醒。晏平惊喜地发现顾弱文又会做梦了,虽然,她还不会说话,还没有记起那些人间的语词和事物。
虽然,她的梦境还很乱很模糊,但她那夜做梦后,看晏平的眼神中,总有一种笑意,笑得很像从前的顾弱文。琇書網
顾弱文不断地吸食活尸的尸气,体内的阴阳二气不断的被调和,气脉顺畅,神智渐明。元神回归,天地人三气冲突渐渐平息。
晏平也不断地想着,其实,几百年来,毒冢门制造活尸,作为他们称霸武林的杀人工具,最后,他们制造的其实是一种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活尸精气,而这精气可以养成一种内丹。
而这内丹又可以反过来将活尸全部毁掉。人类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折腾,其实在造物的棋盘上只是一步可笑的错招。只是造物的迷宫中,一次徒劳的迷路。
铁锁千舟上的厮杀一直在继续,想必是极其惨烈的战斗吧。这些天,夜晚总是被火光照亮,许多船楼上燃起了火焰。
一个夜晚,晏平和顾弱文睡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枕着那湖水的荡漾和船上时断时续的厮杀声入睡。
到了夜半,冰凉的湖水浸没了这块石头,惊醒的晏平看见顾弱文怔怔地看着月亮,一幅回忆往事的神情。而那月亮红得古怪,晏平才从梦中清醒过来,他看见那艘巨船燃着冲天的火焰,在慢慢地沉没。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向湖岸四周扩大,直到整个七岛湖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好像那天上的被火光映红的月亮也要被旋进去一样。寥落的活尸也在湖边望着这诡异的一幕。
顾弱文却只望着月亮。
晏平对她说:“毒冢门最后的宫殿沉没了。”
顾弱文望着晏平笑,笑得好勉强,她还不太会笑。
晏平说,像神话一样。你看到过这么大的船么?
当然没有,做梦都没有想过。晏平代顾弱文回答。
第二天早上,还有半只巨船在湖面上,许多人——晏平真想不到杀了这么多天,从夏天杀到这冬天,还有这么多人活着,那巨船上到底有多少人——在那断船的断裂处,将许多铁链收起来。
留在湖面上的若干小船,依然被铁链锁在一起,成为一只巨船的前半身,若干的船却只拼凑成半只船形,在这大湖中,看上去很是古怪。让人总想将这半只船和那水下的半只船拼接起来。
这么多天,船头的人凿穿了船尾的许多船,然后他们解开铁链,最后让船的后半部分沉了下去。晏平这样大致猜想一番。看着一湖漂泊的尸体,看着那水底的半只巨船,像湖面上的这半只的倒影,湖面更像一面镜子了,只是镜里镜外,照出的都是死亡。
一夜突然大雪。这大谷中一片白,琼天玉界一般。
顾弱文好像有点欢喜,踩着雪去找活尸了。晏平还是吃鱼,这湖就像一碗尸体泡成的汤羹,那里面的鱼吃得晏平想吐。野菜却不好找了。
顾弱文拉着晏平,有时她会故意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晏平终于弄懂了顾弱文的意思,她是要晏平也踩在她的脚印里,好像这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顾弱文现在像一个低能的小孩子,希望她能快点长大。晏平想,但是某些方面,自己倒更像一个小孩子,每天都要顾弱文牵着,如果顾弱文一放开自己,自己跟不上她倒也罢了,只怕顷刻间就会丧命,自己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真是比婴儿还要脆弱。
好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至少活尸越来越少了,顾弱文每天对活尸尸气的吸食也在减少。
在远处树林里,顾弱文帮晏平抓到一只野兔,她往雪地里的洞穴一探手,就抓到了。
晏平很惊讶,这活尸横行的山谷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生命活了下来。晏平实在不忍心伤害它。但下午在火堆边吃着久违的烤肉时,晏平庆幸自己的残忍战胜了慈悲。
“野兔兄,实在对不住了,你救我一命,下辈子你就投生做个有钱公子,武功又高••••••”晏平说到这里,犹豫一下,又道:“下辈子,保佑你下辈子不要投生在这蜀山。”晏平看着顾弱文,发现她自己已经将脸上的血污洗干净了。爱美之天性也在复活了。
天气越来越冷,晚上顾弱文抱着晏平入睡,顾弱文不怕冷,身上总是暖和的,无论顾弱文在什么时候,是人是活尸还是活尸之王,无论她的记忆是梦境还是一种残留的符号光线,无论她的意念是理智还是一种超越人性人情的直觉感应,她总是记得怎样保护好晏平,或者说,保护好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晏平拥着顾弱文睡在江湖的这个雪夜,晏平心中的不是感动,梦中没有感动,感动要等梦醒后才会涌上心头。
月光下,醒来的晏平看见一些活尸在湖面上走着,向那半只巨船走去。晏平以为自己只是从一个梦中醒来,还在另一个梦中。很久以来,这个江湖的人都不太分得清什么时候是梦,什么时候是醒。
湖上结冰了。原来是这样。半只巨船上,才平静了几天,于是,厮杀声又起,残余的活尸已经寥寥,不过足以撕扯那巨船上的人肉了。
这里的故事到了尾声了。晏平想,该死的不需要谁去杀他,这个江湖,自作孽••••••
晏平指着那头上两座双塔对峙的山峰间凌空而起的一片云宫,对顾弱文说,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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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弱文搂着晏平,飞身而起,腾跃于绝崖之上,穿飞在云雾之中。偶尔踏落一枝雪花,那雪花落下的声音却比越来越远的巨船上的惨叫声更惊心。
到了冷月亭,顾弱文拉着晏平进了一片云宫。点起残灯,宫中寒凉。晏平将那幅布给顾弱文看,顾弱文好像在回忆什么。算了,晏平想,将那幅布随手扔了,回忆又不是一幅布上的几行字和一幅被多次涂抹的血画。
回忆是现在牵着自己的顾弱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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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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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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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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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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