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盛夏时节的水乡如诗如画,小桥流水,杨柳嫩黄,青砖灰瓦的溪边小筑错落有致,季逸踩着湿泞的石板小路一路走来,看见家家户户的檐角下都挂着两串碎玉风铃,风一吹,清泠作响。
昨夜骤雨初歇,溪边有雨落残荷,荷叶上还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泛起莹白剔透的光华。
他一路走来,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座石桥。wWW.ΧìǔΜЬ.CǒΜ
站在桥上,极目远眺,正前方有一户人家,灰白的院墙上画着墨竹,经年已去,竹画已经有些斑驳脱落的痕迹。
他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我们到家了。”
他将背包里的白瓷盅拿出来,正要打开盖子,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头,看见舒嘉一步步走上桥来。
他注视着舒嘉的那双眼睛,一时间难以言喻,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舒嘉笑了笑:“来送她回家。”
舒嘉的眼神清澈,可和她却不一样。
季逸收回目光,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将瓷盅的盖子揭开,将白色的粉末洒进溪水之中,碧波微荡,送她去往家的方向。
再回头,舒嘉早已泪流满面。
季逸将瓷盅放回背包,对她说:“她说过,有事没事的,别总流眼泪。”
舒嘉勾了下嘴角,抬手拭去腮边的泪珠,说:“好嘞。”
她曾对她承诺——舒嘉,我一定会再让你看见。
还曾说过——等你好了,我们回东北看雪啊。
她做到了,而她却将永远失信于她。
舒嘉从包里拿出一个木匣,交到他手上,季逸问:“这,什么?”
舒嘉说:“你们俩。”
季逸诧异的打开木匣,看到里面的画轴。
他展开第一幅,看见杏花如雪,少女如花。
她附身于长案之前,眉目温婉,提笔作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画卷上有一行小字,簪花小楷,笔风飘逸却极具风骨——
有风南来,花自独开。
季逸眼底湿润,嘴角却微微上扬,笑了。
只有她,配得起这样的词。
舒嘉说:“这幅画,是她爸爸画的。”
他‘嗯’了一声,将画轴细致的卷起来,收好,然后展开了第二幅。
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他的呼吸陡然停滞。
他不敢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满眶的眼泪就会翻涌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他呆呆的看着手上的画轴,那片风华绝代,和画中那个穿着一袭灰色僧袍,站在莲池边上的自己。
舒嘉说:“这幅画,是她亲手画的。”
他甚至不敢应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画水墨。
这唯一的一幅,没想到,却是他。
这幅画上依旧有两行小字,仍是她的笔体,他看着,一颗心都随着那字迹被一寸寸蚀尽。
这幅画上,她题的字是——
孤莲自可念,但求君心同。
这样谦卑,是近乎小心翼翼的虔诚。
与她从相遇到现在,她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爱’字,她更是从未说出口过。
她不说,他便不问。
一直以为是她生性洒脱,从不羁绊于这些小女儿情怀的爱恨忧愁,只是他没想到,她的情意,原来埋藏的比任何人都要深远。
他曾对她说过,若是论狠心,我不如你,但有一点,你一定比不上我。
她问是什么,他没有回答。
其实,那时候他想的是,南风,你对我,比不上我爱你。
现在他才恍然顿悟,自己简直是愚不可及。
她的爱,早在很久之前,便落地生根,深深隐埋在了那一池白莲之中。
而此时此刻,却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他现在看到了,然后呢?
念孤莲,求君心。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她那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终其一生,她从未对他说过爱,而他的爱,也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她。
回想起来,他们真是傻到无可救药。
当初说了又怎样?多一份情又如何?
如今他只能独身一人,站在她曾经的风雨里,淋湿自己,空演一出独角戏。
殊不知,他早已在她的画里,更在她心底。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季逸将画轴收好,将木匣放进背包底层,对舒嘉说:“谢谢。”
舒嘉摇头,轻声道:“你们俩,本就该这样。”
本就该在一起,再也没有分离。
他与舒嘉就地分别。
季逸继续往南走,一直到那面墨竹院墙下,停住脚步。
他走到门前,屈指敲了敲门。
木门从院内被拉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打量着门外的人,问道:“你找谁?”
季逸很想揉一揉他软软的短发,但终究忍住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惊怯的看着他,嗫嚅道:“秦沐北——叔叔,你找谁啊?”
季逸觉得好笑,只是说:“对不起,我找错了。”
他转身离开,在心底说:“我见到你弟弟了,他很好,看上去也很乖,你放心。”
“可是他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这是什么辈分?”
“不过没关系,叔叔就叔叔吧,你不也喊过我叔叔么,我不介意,将就着吃亏就吃亏吧。”
“小风,我看到你的水墨画了,画的真好,比你画油画厉害千百倍。”
“以后,我都陪着你,就在这座小镇上,你画画时,我就来为你研墨,好不好?”
“小风,你在这,我也会一直在这里。”
“一直陪着你。”
“好不好?”
有你的地方,就会风吹过。
有风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
斗转星移,人生的沧海桑田也只在瞬息之间。
岁月飞逝,多年以后。
小镇的傍晚宁静而悠远,天边晚霞似火,夕阳欲燃。
石板路上,只有几个零星的背包客,手里拿着相机,一路拍摄,一路惊叹这夕阳古镇的柔美似水。
小路上走来了一家四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沿街古朴的建筑与各色小店门上挂着的招牌,少年的眉宇中已经平添了几分沉稳冷静的气质,而身边的女孩倒更显得明媚活泼,一路雀跃,新奇不已。
他们身后也跟着一男一女,四十上下的年纪,男人牵着女人的手,缓步跟在孩子身后。
雨后路滑,女人音色温柔的扬声提醒:“你们走慢一点,当心摔了。”
两个孩子正走到一家古意盎然的小店门外,门开着,屋里有暖黄的灯光映射出来。
听风阁?
女孩冲身后的夫妻招手,指着门上的那块牌匾问道:“妈妈、爸爸,你们来看,这是一家什么铺子?”
夫妻二人走过来,目光也被那匾上的三个字吸引。
男人说:“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店里只有一列暗色的桃木柜台,上面罗列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方镇纸。
小厅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上燃着一盘佛香。
檀香冉冉,熏人欲醉。
女人说:“看起来应该是一家卖笔墨的小铺。”
男人说:“倒是不俗。”
少男少女俱附身于那列桃木柜上,正在低头研究那几方镇纸,内室的竹帘忽然被人扬起,一家四口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大概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中年男人从内屋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黑色长衫,鬓角已有银丝,但一双眼睛却像深邃的海子,目光沉静从容。
他走到桃木台后,轻声问两个孩子:“在看什么?”
声音低沉悦耳,犹如大提琴的音色般充满磁性。
夫妻两个人走过去,男人拿起一方刻着瑞兽的镇纸,低声与他交谈,而女人的目光却突然紧紧被他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两幅水墨画锁住。
电光石火间,她心念飞转,忽然间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便吸引了屋内人的视线。
男人微微蹙眉,问:“相思,怎么了?”
被唤作相思的女人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忍不住问小铺的主人:“这是......?”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小铺的男主人温和的笑了笑,道:“我妻子,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相思半晌无语,最后低喃道:“有风南来,陶然自乐。”
还有一句,她没说,那是她曾经写给她的——
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一忆君。
等他们一家四口出了门,相思的神色依旧复杂难明,她身边的周子墨忍不住担忧:“相思?”
再抬眼时,她已热泪盈眶。
相思轻声与周子墨耳语了几句,这下,就连他都大为惊讶:“是她?”
相思点点头。
虽然只有三面之缘,相逢的痕迹早已被岁月磨平,但那样的一个人,她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店铺的主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没入夕阳的余晖尽头。
他回到屋里,关了铺门,走到那面墙下,对着画上的女子仰头微笑:“是不是见到了老朋友?看样子,她还记得你。”
心若琉璃,清洁骜远,这样的你,任谁也不会忘记。
他关上外屋的灯,转身回了内室。
天边有闷雷沉响,又要下雨了。
他关上屋子里的木窗,紧挨着床的那一扇,用一截竹竿撑住,留了一道缝隙。
忙碌了一天,此时,他也倦了。
和衣躺在床上,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姑苏城内,细雨潺潺。
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倚着那扇斑驳的木窗,面容清淡的吸着烟,看着天边的斜阳,一寸寸,染红院墙。
和无数次梦到的那个场景一模一样,许久之后,他推门而入,见她倚窗而站,正在桌前低头研墨。
他不敢睁开眼睛,怕一醒来,只有暮雨徘徊,不见夜凉故人来。
风声携着细雨吹进窗子,他终是醒了。
他静静的看着桌上的纸书被风扬起一角,吹乱书页,就像一条飘荡在海上的小舟,东摇西晃,随风而逝。
风来,小船已过千里之外。
风去,徒留一船月华霜白。
他沉静的目光一直淡淡的注视着,半晌过后,他笑了。
风停了,她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到这里,就真的全部结束了。
但是,那些曾经出现过的人,却一直都还在那个故事里,沉默的等待,静静的守候。
那段被风拂过的记忆,徒留一笔淡墨香。
我却觉得,这是另一种完满。
这世界上的长相厮守有很多种,心安才是归隅。
这是十九的第二本故事,相较于第一本来说,耗费的心力与精力更是不可言喻,但终归我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原原本本的把这个故事给你讲完了。
故事结束的时候,若是换得你一声轻叹或是一丝回味,那之于我而言,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相信我,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篇章的开始,所以各位,我们下一个故事,再相约。
最后,我爱大家,新年快乐~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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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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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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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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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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