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一朝天子一朝凰>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秋万岁
  整座咸宁殿黑暗压抑如同墓穴,珠帘后却透出隐隐微亮。

  小宦官小心翼翼撩开珠帘示意我进去,珠帘后是一方寒池,月光透过薄纱打在水面上,映出窗外一枝雪樱的花影。寒气从寒池中弥漫开来,朦胧了李温的身影。

  他着一席大红中衣斜靠在池水中,双臂搭着池沿,冷可蚀骨的冰水浸没腰际,银白长发披在肩上。

  听到轻撩珠帘的哔啵声响,他微偏了头看向珠帘,眉眼间不似怡然庭里那份怡然,即使身上穿着大红的衣袍也让人觉得清冷。

  “姨娘,”他轻轻唤我,声音很小,我只好走的离他近些,听他轻问:“你与朕多少年未见了?”

  我站在寒池边上:“二十年了。”

  他轻轻点头,闭上眼睛:“笙歌与朕……多少年未见了?”

  我愕然,回想起这个遥远的名字,淡淡道:“二十年了。”

  他眉宇间浮起沉重的痛色,摇摇头:“二十年三月十九天。”

  不曾想他还记着这个名字,世人都说他已经没了感情,宴会上看见他的那么多妻妾,我以为他早就将那段过往忘怀。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再难解的结也该解开了。”

  “结的开么?”他抬起一只手臂望着自己的手掌:“解不开的。”一串水珠顺着手指滑向手心,手臂,最后消失在衣袖里。

  “是朕亲手杀了她。”

  二十年前,我擅自让他看到那段过往的真相,以为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情是真的,他就能够放下心结。可是恨一个曾深爱过的人,或者杀一个曾深爱过的人,到底哪一个心结更难解?

  “那么你今日找我来,是想要我帮你什么?”

  他抬起头。顺着从木窗中斜斜射进殿里的月光,目光落到躺在窗下寒池边的一卷画轴。我迟疑着走过去,画卷被水气氲湿,卷轴边上的白绢都已泛黄,画卷旁还躺着一枚精致的匕首。

  “你是想……再看到这画中之境?”我将画卷托起来。画中荷塘清浅,小荷才露尖尖角,荷塘边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石上隐约血迹。

  这是当年我曾为他作出的步虚画境。

  “听母后说,姨娘身怀可以让人心愿成真的秘术。”他手臂重新搭上池沿,昂头靠着池壁闭上眼睛。

  我心中隐隐不安,一个帝王的心愿,如果需要一个幻境得以实现,那一定是凡尘现世无法实现的心愿,而凡尘之中连坐拥天下的他都无法的心愿。就已不再是凡尘之人所能奢求的心愿,比如说扭转生死,比如说改变乾坤。

  他淡然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飘荡:“朕想要补偿她,这算不算得一桩心愿?”

  果然被我猜中。

  他想要见到笙歌,在画境之中补偿笙歌。这算得一桩心愿,而且是一桩致命的心愿。

  虽然满朝说他暴虐,若不依他很可能有生命危险,但总不能他寻死也要依着他。我望了望珠帘的方向,墨白就在外边等我,虽然看不到他。但他离我很近,这样我就很放心。我清了清喉咙:“这件事我不能帮你,温儿。”

  话音刚落,他忽然睁开眼睛。阴冷目光如同地狱的黑暗瞬间将我包裹,我浑身冷颤,倒退了一步,手中画落到地上。

  那样可怕的目光之下,他唇角却忽而扬起飘渺笑意:“如今竟连你也怕朕。”

  我不敢直视他,悄悄瞄了他一眼。那双如同饿极的猛兽般的眼睛。忽然搭下眼角,眸子里的阴冷目光渐渐收敛,换之以无从知晓的莫大悲凉。

  他未再提步虚画境之事,却突然对我说:“你在坊间,应比朕听到了更多对朕的谩骂吧?那些人,他们是如何骂朕的?”

  坊间如何骂他,百姓把所有难听的话都按在了他身上。我看着他,他嘴角悲凉的笑意更深,寒池中荡起一圈涟漪:“他们是不是骂朕暴虐无道,滥杀忠良,荒淫享乐,不问朝政?朕听说宫里前些日子似还传了一支曲子,唱作瑶池宴罢归来醉,笑说君王在月宫。”

  这样的辱骂,他自己说出口,轻轻松松,就像在说别人一样。

  “不要说了。”我打断他,我从不相信世上的传言,何况他薄凉也罢,残暴也罢,那都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是命运摆布着他,那些所谓的温温如玉,所谓的仁,他也是想要得到的。

  他没有被我打断,继续说道,声音没过我:“黄巢乱党起兵反唐,险些灭了大唐,宣宗励精图治一生打下的盛世毁在朕手里,我是个怪物,杀了原本该做君王的人,自己却做不了一个好君王。百姓恨我,起兵伐我,百官恨我,暗通反我。”

  他声音里没有一丝痛色,却让听到这些话的我痛的仿佛心口戳了个窟窿,他已经不再用“朕”这个字,他连自己都不愿承认自己是君王了,我几乎央求:“你不要说了。”

  “天下都恨我。”

  “那是他们都不了解你。”

  他根本不理会我说的话,就像压根没有我这个人存在,自顾自地说:“这样的我,活在幻世之中得到我想要的,死在现世之中得到天下想要的,岂不是很好?”

  他不惧死,一个早已被预言活不过弱冠之年的人,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如今还活生生存在在世上。我也知道的,自他提剑杀入东宫的那一刻起,他已把生死看的格外淡了。

  看着他,我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我的胞弟李涵。这么多年过去,什么仇什么恨都已经化为乌有,而剩下的。唯有对他的一丝愧疚。

  玉兰花中,油纸伞下,他想要纠正一段过往,获得圆满的死在画境中。可我没有让他如愿。我没有用画境取他性命,但他还是死了,死的很孤单。如果那时候他是死在画境里,或可以在一方不为人知的世界求得一份白首相安。

  如果温儿活在世上就如同现在带着痛苦浸泡在天下的谩骂之中,或许步虚画境是他最好的归处。

  我将地上的画卷捡起来。走到他身后:“我帮你。”

  他背对着我,寒池倒映出他一泓笑意。

  ……

  鲜血染在奇石之后,白光自寒池池底徐徐蔓延开来,将整座宫殿吞噬入巨大的光亮之中,光线渐渐恢复平和,宫殿已不见,头顶天空蔚蓝,寒池变作一方墨绿荷塘,池塘中荷花初绽,荷叶连成一片。偶尔有几尾金鱼穿梭在荷叶下。

  他又回到清凉院,变回二十年前的温儿,银发上斜插一枚玉簪,那双丹feng眼,比世上任何一位女子还要魅。

  他站在奇形怪状的巨石之后,巨石前的荷塘边上,笙歌正将黑色的曼陀罗花递到陌生女子手上。二十年不曾见过如此美若飞天的容颜。

  我正思虑李温打算如何在这个画境之中补偿笙歌,李温已大步从巨石后走出,一掌挥下将陌生女子捧着的曼陀罗花盆打落。

  女子大为惊惧,手忙脚乱地跪地磕头。笙歌站在一旁,脸上表情冷静,我读不到她的心思,不知她是否真的冷静。

  她看着他。看着他回过身面对自己,嘴角挤出一个笑,遮掩道:“这花……”

  李温向她走近一步,她被他气势所逼,向后退了一步,站到池塘边的青石上。他看着她。那双能够倾尽天下容颜的眼睛,唯独看着笙歌的时候饱含深情。

  “即便是为了我,又怎至走到这一步?”

  他说出这样的话,是在现实中知晓了一切,而画境之中的笙歌并不知情,更不知他此话何意。

  “笙歌,若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些什么,那就为我活着,为我烹茶煮酒,甚至……为我生儿育女。”

  因为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禀性,所以听到他说出这样一句对旁人而言很普通的情话,却很动容。二十年间对她所有的想念,大抵都在这一句话中。

  “你说什么?”笙歌大惊失色,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双颊却有笑意,梨涡浅浅。

  他不容她插话,霸道地站到她身前,扣住她肩膀:“而不是想方设法把我推到冰冷的高位上去。”

  笙歌被他扣的有些痛,抬起头,看了李温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双唇瑟瑟:“你都知道了?”

  李温点点头。

  笙歌以为他会发怒,双手扶住他的胸口,看向他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向他解释:“你不是有心争储,君临天下么,我以为……”

  他低下头打断她:“你以为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我救你一命是为了让你有一天再被我亲手杀死?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千秋万岁?你以为,我愿意因掌控苍生天下而失去你?”他从来不曾说过这样温存的话,低垂双眼,声音已把整方池塘的春水荡碎:“不愿的,笙歌,我不愿的。”

  固然当年有争储之心,可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他唯一倾心的女子,他宁愿和她厮守一世,也不愿她成为自己争储路上的垫脚石。他说的对,他原本不适合成为一个帝王,一个合格的帝王,终不能把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这样想来,被世人称作薄凉的他,与被世人称颂万世的李怡,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薄凉?

  思绪忽然被落水声打断,我从巨石后探出头去,竟看到李温将笙歌推入荷塘里,水花四溅,荷叶随着荡漾的水波起起伏伏,如同舞女手中羽扇。

  我瞠目结舌地看这一幕,想,难道李温突然改变主意,后悔拿自己的性命换这个画境了?可这池塘水刚没过腰际,就算笙歌不识水性也淹不死的啊……

  还没想完,李温也跟着纵身跳进池塘。

  脑子里有个念头飞速闪过:殉情?李温要求得的一段过往就是和笙歌一起殉情?

  跳下池塘的李温一手将笙歌捞起来,送进自己怀中。笙歌全身湿漉漉,瞪圆了眼:“你想干什么?”

  “我想吻你。”

  那双女子般婀魅的双眸突然笑,低头吻上怀中的笙歌,笙歌瞪大了眼睛,离得这么近,他绝世的脸庞反倒看不清。他的唇紧贴着她,调笑:“你不是管这个叫做渡气?”

  荷塘里的水波渐渐平静下去,他大红的衣衫环绕她雪白长裙,立在荷塘中就像一朵开在水面的耧斗花。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浅浅笑着看池中两人交叠的身影,转身离去,身后李温绵软的话语仍钻进了我的耳朵:“嫁给我吧,笙歌。”

  旁晚,荷塘上空的紫色云霞中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合口,射下刺眼强光,裂口缓慢愈合,是画境的出口正在关闭。

  我最后看了一眼清凉院中的李温和笙歌,已在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里点燃龙feng烛,着大红喜服,携手结成夫妻。

  画境之中的结局皆大欢喜,他和笙歌相守二十年,兑现了当年岁月尽头携手白头的诺言,靖怀也没有血溅东宫,于李怡谢世后登基称帝。

  画境里的一切过于美好,才反衬得现实荒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终是南柯一梦,现世之中的李温,失掉性命,毁去江山,又错过了红颜。

  然而世事的很多东西不该以生死判断得失,此刻我不再觉得悲哀,反倒真心羡慕他们。羡慕李温有一个女人,愿意用最美的年纪守护他,用自己的死亡换给他龙飞于天;羡慕笙歌有一个男人,愿意用二十年的时光缅怀她,用最后的生命和她再续前缘。

  在一场虚无缥缈的繁华幻世,执子之手,岁月尽头,他如瀑银发,她迤逦霓裳。

  如果笙歌知道兜兜转转一世,他最后的选择却又回到原点,她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意孤行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

  咸宁殿无故起了一阵寒风,珠帘轻晃,承载他的心愿的画卷被风吹入寒池中,水墨在水中融成丝丝缕缕的纹路,缓缓沉入池底。

  他噙着笑容,缓缓阖上双眼,搭在池沿上的双手猝然落入寒池中,溅起一串水花如泪。

  她用性命换给他二十年君临天下;

  他拿江山换与她一世相安。www.xiumb.com

  这段被命运摧残的爱情,就像荷塘里的芙蕖,即使从皇权争斗的肮脏淤泥里生长出来,情的苞芽依然一尘不染,暗香婉转。

  自诩多情的世人说他残暴无情,可他,比世上多情之人用情皆深。

  咸通二十年秋,饱受世人诟病的唐懿宗李温薨于大明宫咸宁殿。

  懿宗在位二十年纳妃无数,然而正宫皇后之位却一生空置。未完待续。

  (九头鸟书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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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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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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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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