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一朝天子一朝凰>第一百零七章 长夜笙箫
  出长安城一路向东,策马扬鞭将近半日,道路泥泞不堪,湿透的衣衫上溅了许多泥点,墨白终于勒马停了下来。

  我四下张望这片荒郊野岭,坑坑洼洼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蒙’‘蒙’雨雾中。

  身后传来墨白的轻笑声:“不打算下马?难不成是想让我多抱你一会?”

  我全身一颤,连忙摆手:“不……不是……”但心里却惊讶万分,不能置信的看着路旁一座破旧的茅草屋:“我们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墨白点点头,翻身下马,向我递来一只手。

  我犹犹豫豫地把手递给他,仍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座茅草屋,‘门’口用作招牌的旗子已经泛黄褶皱,上面潦草写了个“占”字。

  “你在逗我?你不是说要带我来问笙歌的下落吗,跑到风水先生这儿来干什么啊。”

  我一边走,心里一边犯嘀咕,墨白不会是被‘逼’的毫无办法,荒唐地想让我给笙歌算上一卦,卜出她的下落吧?!

  “你不是不信这些占卜算命的东西么?”我停下脚步踮起脚想要‘摸’‘摸’他的额头,担心他是被雨淋发烧了。

  他笑着挡开我伸过去的手,把我往茅草屋里推:“哪来这么多话,雨这么大,还不快进去。”

  我满腹猜疑地踌躇着推开‘门’,‘门’轴吱呀的响声很大,像是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打开过。房屋内看起来比外面还要破旧,木头的柜子和箱子已经腐蚀的很严重,几只破碗摆在外头,碗沿都被磕碰出许许多多的沟壑,没有一个是完整的,碗底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污,像从土里刚刨出来的老古董。地上全是湿的,屋顶大大小小的漏缝滴答滴答向下掉雨点。有的‘洞’太大,甚至能‘露’出外面的亮光。

  这里越看越不正常。

  突然有只老鼠从我脚底下嗖地窜过去,我吓得大叫一声,蹿了起来:“墨白。你带我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没等墨白说话,一条破旧的棉被挂起的帘子后面突然传来咳嗽声。

  我顿时吓得捂住嘴,这种地方竟有人住?!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棉被后响起来:“外面的人,若是过路讨饭吃的,还是走吧。老头子我自己还填补饱肚子,若是来占卜算卦的,那就请进来吧。”

  我看了墨白一眼,清了清喉咙,向棉被后答道:“老先生,我们不是来讨吃食的,也不是来算命的,我们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墨白突然开口,驳回我的话:“不,我们专程前来卜上一卦。”

  棉被后的老头咳咳地笑起来:“老头子我‘腿’脚不便。还是请公子和姑娘里边说话吧。”xǐυmь.℃òm

  老头掀开破的‘露’棉絮的棉被:“公子要算什么?”

  他的样子与长安街头流‘浪’乞讨的乞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时值夏季,他依旧裹着厚厚的破棉衣,衣服上沾满了已经发霉变黑的饭渣。

  我有点嫌弃地不愿意靠近,墨白已经猫腰钻了进去,我站在外边犹豫了下,也只得跟进去。

  “地格,天命,寿数,福祸,姻缘。公子要算哪一个,我老头子无一不通。”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摸’索摆在他前边的几张同样破旧的骨牌。

  我冷哼一声,这老头子穷的都没人样了。骗人倒是一套一套的。算卦一说,纯属子虚乌有,不过是耍嘴皮子赚钱糊口的手段。曾经有善占卜的老道士在我的百日宴上预言说我是个长命百岁之人,可结果呢,我十八岁就葬身火海,不仅死了。还死的尸骨无存。

  墨白倒是出奇地有耐心,‘摸’出一锭银子放到老头儿面前:“算一个人。”

  老头子略微点点头,从一摞骨牌中‘抽’出一张:“敢问公子要占卜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的眼睛是浑浊的,他在对墨白说话,目光却毫无焦点地看向我,手指在‘床’榻上‘摸’索着,‘摸’了半天才‘摸’到那锭银子。我这才意识到,这个算卦的老头是个瞎子。

  墨白淡淡道:“笙歌。”

  老头死寂的眼睛里仿佛有流光一闪而过,不能确信自己听到的名字:“谁?”

  “笙歌。”

  老头儿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惶恐,撒手将骨牌呼啦一声推到地上,胡‘乱’‘摸’索着往墙角缩:沙哑浑浊的声音明显颤抖:“你们是谁?你们是什么人!”

  我终于对这个老头产生了兴趣。

  他难道果真认得笙歌?否则怎么会一听到她的名字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墨白安抚地向惊慌恐惧的老头儿解释道:“老先生莫怕,我们只是听说你是笙歌的远房亲戚,曾在笙歌落难的时候收留过她,她现在不知去向,我们想要找到她,所以才特意来向你打探。”

  我听得一愣,望向墨白:“这个老头是笙歌的远房亲戚?谁告诉你的?”

  墨白张了张口,又闭上摇头道:“我还是不说为好。”

  “不行,快说!”我‘逼’近他一步。

  “当真要说?”

  我不明白这样的小事他何必还要卖关子,催促他道:“当然当真,你废什么话!”

  他嘴角噙起坏笑:“‘玉’缘坊的香梅姑娘。”

  “你——你瞒着我又去‘玉’缘坊找姑娘!”重要的是又是那个叫香梅的青楼‘女’子!我登时气急,扬起手臂就要朝他打过去。

  他佯装躲避,笑道:“你看你看,我都说不告诉你了吧。”

  老头儿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哑着嗓子说:“公子说的不错,老头子我确实认得笙歌……”

  要不是今日还有更要紧的事,我定和墨白闹到底了,不过眼下,只好暂且放他一马,转身向老头儿问道:“老先生,你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老头陷入沉思,毫无焦点的眼睛扫向我们,似在犹豫不知该从何讲起。

  “她是我弟弟的‘女’儿。”老头刚开口,声音已经开始呜咽,仿佛接下来要讲的,是一段魔魇般的记忆。

  “弟弟晚来得子。原本是件喜事,可惜那一年赶上西境大旱,颗粒无收,西境百姓们易子而食,弟弟原本打算将这孩子煮了去……听说是得了善人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那善人还为她取了名字,便是笙歌。”

  他说的这些,和墨白所述殊无二致。

  “可是谁能想到,武宗皇帝登上皇位后,下令征讨回纥,当时笙歌的母亲早已亡故多年,家中只剩父亲和祖父,全部被征到了他的麾下,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回纥之战虽已时隔多年。但我依然记忆犹新,夙沙炎在那场战争中为救李瀍,化身西境一抔黄沙,那惨烈的一战中唐军虽胜,却伤亡惨重。

  我一直觉得那场战争里最委屈的是夙沙炎,现在想想,其实真正受苦最多的是战火中的百姓。

  “那笙歌怎么样了?”我着急地挠挠头。

  墨白凭借身高优势拍了拍我的头:“急什么,听老先生说完。”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在长安替人算卦,勉强糊口,对弟弟一家的遭遇并不知情。后来才知道,家破人亡的笙歌流落街头,被卖进了‘玉’缘坊。”

  我一时没反应上来,等反应上来时狠狠吓了一跳:“‘玉’缘坊?!”

  “好在没过多久。有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就替她赎了身,她无处可去,那公子就把她送到了我这里。我收养了她几年,”老头越说越吞吞吐吐,好像在故意隐瞒什么事情似得,细节也全都漏掉了。只囫囵概括说:“后来,却硬是要去给一个王爷当婢‘女’,我拗不过她,就让她走了,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不过好在他说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那王爷,可是当今陛下?”

  “正是……”老头儿点头,神‘色’不自然地绷紧了,说完,便不再言语。

  如此说,老头口中的笙歌确是我们要找的笙歌无疑了,找了这么多天,事情终于快要水落石出。

  老头儿的一番话让我想到了能找到笙歌的办法,开心道:“多谢老先生,老先生多保重!”说完迫不及待地拽起墨白往外走。

  “公子,姑娘,请等一等!”老头突然开口。

  我吸了一口气,暗忖他和‘玉’缘坊里那个太子‘乳’娘陈妈妈是一家子吧,怎么都爱话说一半藏一半,等人要走了才把事情全说出来。

  转身回去之时,老头儿表情颓唐:“我这双老眼已经瞎了,‘腿’也走不了路了,我已经受到报应了。”

  我一脸莫名其妙,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却突然猝不及防地朝我和墨白的方向扑通下跪:“姑娘若真能寻到笙歌,请姑娘一定转告她,老头子我对不起她,她大人大量,不要怨恨我,老头子我在这儿给她跪下了,来生做牛做马,老头子也会偿还她!”

  我听得云里雾里:“你莫名其妙说些什么啊?”

  老头什么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地磕响头:“求求姑娘了。”

  ……

  从茅草屋走出来,天已经放晴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墨白:“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算卦的老头很蹊跷?”

  老头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笙歌的亲人,但他刚一听到笙歌的名字的时候,表情明显不是听到亲人名字时候的亲切和高兴,相反的,他像撞见冤家一样,很紧张,很惊恐,这是疑点之一。

  还有一点,他虽然告诉了我们笙歌被他收留之后的经历,却语焉不详,什么细节都没有。“照他那么说,他收养了无家可归的笙歌,养育了她好几年,这分明是他对笙歌有恩,可最后他怎么突然又下跪又磕头的,说他对不起笙歌,还让笙歌饶恕他?这不是很奇怪么?”

  墨白不置可否,云淡风轻地换了个话题:“你想到了找到笙歌的办法?”

  这一次换作我卖关子,得意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墨白:“……”

  不管老头隐瞒了什么,他已经把我们解开这团‘乱’码的关键找了出来——笙歌曾被卖到‘玉’缘坊。

  所以只要我作出一幅步虚画境去到那时的‘玉’缘坊,就能找到‘玉’缘坊里的笙歌,也就能顺着这条时间线得知她最终的下落。

  回府之后,我迅速搬来笔墨纸砚张罗开,一边研墨一边暗自赞叹墨白这一次帮了大忙。如果不是墨白找到那个奇怪的老头,找到笙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虽然你有的时候‘挺’讨厌,但有的时候也‘挺’让人离不开。”

  “哦?”墨白坐在窗边玩‘弄’折扇,偏过头,脸上浮起得意神‘色’:“那我是讨厌的时候多一点,还是让你离不开的时候多一点?”

  我朝他做个鬼脸:“讨厌的时候。”

  墨白:“……”

  ‘玉’缘坊很快在笔下落成,我把手伸到画卷上空,举起匕首对准手腕,多年不曾割腕取血,竟有一点不敢下手。

  墨白不经意抬头,发现我举止踌躇,合起折扇问:“怎么了?”站起身朝我走来,看到我一手拿着小匕首比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拿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左肩,想了想,问:“怕疼?”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点点头。

  换做几年前,我一定会一边举起匕首朝他比划,一边逞强地大嚷:“我才不怕!”可这些年过去,他已经太了解我,最知道我什么时候是真的坚强,什么时候是假装。

  他走到我身后,一只手轻轻附上我的眼睛:“看不见,会不会好一点?”

  温柔的触感,温柔的声音。这个人,天下‘女’子可望不可即的人,他有一双莹白修长的手,手中的笔可以画出倾尽天下的水墨,此刻温柔地附在我的眼睛上,属于我一个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显得窗外雨打树叶的声音格外清晰。心底渐渐有了勇气,匕首划上手腕的皮肤,细长的伤口也并不觉得多么疼,血珠顺着刀锋滴到画作上。

  他‘蒙’在我眼睛上的手指渐渐松开,眼前连绵‘阴’雨已经骤然变换成晴朗深夜,夜空无月,繁星满天。鳞次栉比的长安城处处张灯结彩。‘玉’缘坊坐落在我们身前,尤为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建筑被各‘色’灯光映出缤纷‘色’彩,坊中华灯初上,璀璨如白昼,人流攒动如‘潮’,人声聒噪,正是长安最繁华处。

  人流熙熙攘攘间,高耸的角楼上突兀响起一支冷笙,缥缈悠扬如同人间天籁,与灯红酒绿的‘玉’缘坊格格不入。

  角楼四面挂着一层薄薄红纱,红纱后隐约‘露’出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形,下头聒噪的人群一时寂静无声。

  ‘玉’缘坊里里外外,无论男‘女’老少都张大了嘴,直直抬头望着角楼上红纱翻起时‘露’出的一截月白裙纱。

  时空仿佛已经停滞,只有清冷音符在静止的空间中悠扬婉转。

  寂静持续了数秒,人群中才突然响起一个赞佩的声音:“一阙笙起,一城声落——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来,带着无限可望而不可即的垂涎:“美人佳音,若能登上角楼亲眼目睹,此生或可休矣!”

  一个声音嘲笑:“做什么白日梦,那位姑娘,岂是我等普通百姓想见就能见的?”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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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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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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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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